第 33 章(1 / 2)

“我們的弘晙阿哥, 是個好孩子。”

這是烏先生的真心話。

“兔死狗烹, 鳥儘弓藏。”古往今來所有成大事者難以克製的本性之一,尤其四爺承擔的壓力大, 為人謹慎嚴苛。

不能容忍一絲一毫會出差錯的可能存在,發現了就要立即消滅掉。因著弘晙阿哥的關係和八爺、九爺、十爺,親兄弟十四爺這些兄弟的關係沒有鬨僵,反而日漸好轉,疼兒子的四爺還給八爺,九爺他們安排了差事。

在烏先生看來,這估計就是皇上突然試著放手讓四爺接觸軍權的原因。

兄友弟恭,不光是嘴上說說, 兄弟也不光是隻有十三爺,十四爺幾個。如今四爺這邊的形勢一片大好, 眼看著皇上日益年邁, 雖然沒有再次立太子,卻也是著手開始培養四爺,烏先生作為四爺府上的謀士當然高興, 為自己高興,為四爺高興。

可他和戴澤一樣,同為謀士,唇亡齒寒。

烏先生形色激動,眼裡還冒眼淚花兒,弘晙發現烏先生和平時大不一樣的樣子,好像模模糊糊明白烏先生的心情很複雜, 掏出一個手絹兒乖巧地給烏先生擦眼淚,也不明白具體原因,隻是憑著直覺,一力保證。

“烏先生放心,阿瑪更好。”

阿瑪聽了他的話就去做了,可是弘晙聽了阿瑪的話有時候卻偷懶沒有去做,阿瑪比弘晙更好。

弘晙阿哥說的特彆自信,坐姿端正,眉眼舒展,眼神兒真誠,小嗓門清脆……就差拍拍小胸脯來個保證讓全天下人都知道,他阿瑪是最好的阿瑪。

烏先生聽明白了,也看明白了弘晙阿哥的意思,瞧著他大眼睛裡全然都是為自己阿瑪的驕傲之色,臉上的笑容更大。

本來因著戴澤的事兒想要及時退隱,主仆各自安好,此刻卻是真的有改了主意的念頭。

就見烏先生故意板著臉嚴肅地問道:“弘晙阿哥讓烏先生放心,那烏先生就等著弘晙阿哥給養老嘍?”

“弘晙給烏先生養老。”

弘晙阿哥回答的不假思索,不帶猶豫,理所當然。

府裡的人都是打小兒照顧他長大,他照顧府裡的人就是天經地義,義不容辭的責任。

烏先生發自內心地笑。

小娃娃說話出心,真誠無偽。

“可烏先生聽說,弘晙阿哥不喜歡讀四書五經,不喜歡朱熹先生,弘晙阿哥不喜歡讀書,將來怎麼照顧這一大家子人?”

烏先生擔心,弘晙阿哥如此可愛真誠,天性純良,若是不好好顧著,被人欺負了咋辦?奈何弘晙阿哥自有他的道理。

“弘晙讀書了烏先生。”弘晙和烏先生證明自己最近很乖,“弘晙有認真聽課,可是老師總是一篇文章講好多遍。”

“朱熹先生壞人啊烏先生。弘晙不要看他的書。”

老師講課太多遍次數,弘晙阿哥太聰明不適宜且不提,烏先生倒是真有聽四爺提起過一兩句弘晙阿哥說的,朱熹先生讓女子變成“殘疾”的事兒。

他也知道民間確實有朱熹先生在福建做官的時候,提倡女子裹足的傳說或者相關記載,也猜到弘晙阿哥可能是受到皇上的影響反對女子裹足,可他當然不能認同弘晙阿哥的看法。

“纏足的這個事兒缺乏嚴肅認證。烏先生可是知道,朱熹先生的親傳弟子車若水有一本《腳氣集》,‘婦女纏足的習俗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小女孩從四五歲就要受這樣無窮無儘的苦,不知道所為何來。’”

“可見朱熹先生並沒有說,女孩子一定要裹腳。而且世人都說程朱理學提倡‘女子貞潔論’,其實朱熹先生在《與陳師中書》中明明有說‘……昔尹川先生嘗此論,以為餓死事小,失節事大。自世俗觀之,誠為迂闊……’”

弘晙眨巴著大眼睛不大明白。

後麵文縐縐的句子他也大致聽懂了,朱熹先生反對這個“女子貞潔論”,還批評世人迂腐,說不通道理。

“烏先生,‘女子貞潔論’是什麼?和漳州女子有關係嗎?”

“當然有。”烏先生驚覺自己說漏了嘴,立馬轉回來,“你看,現在世人都說‘餓死事小,失節事大’起源於理學,而朱熹先生是集理學各大家之大成者,最好的名頭不是?很多人啊,就是打著朱熹先生的名號行事?”

就好比,很多人打著孔孟之學行事一樣,其實,他們的行事,和孔孟之學有何關係?什麼關係也沒有,各人給各人的私心找一個理由罷了。

烏先生心裡感歎一句,接著說道:“朱熹先生自己家裡的女子大多都不裹腳,”其實朱熹活著的時候,隻有達官貴人家的女子講究“不輕舉”而裹足,“而且皇上也推崇朱熹先生的學問,你看皇上雖然頒布禁足令,可也沒討厭朱熹先生不是?”

弘晙阿哥不說話。

瑪法好像真的很推崇朱熹先生,他還誇朱熹先生是“集大成而緒千百年絕傳之學,開愚蒙而立億萬世一定之歸。”

可是,“‘女子貞潔論’是什麼?烏先生?”

烏先生愣住。

咳嗽一聲清清嗓子,麵對弘晙阿哥旺盛的好奇心和求知欲,硬是發揮他的不世之學,將“女子貞潔論”“娓娓道來”。

“‘貞潔’二字……本為‘貞節’,‘貞’是正的意思,是說男子要做正人君子,女子要端莊守禮;‘節’則是從竹子的節引出來,竹為君子之物,‘節’意為氣節,是說這天下男子當有為人的骨氣,女子也要有為人的誌氣……。”

烏先生說著說著,似乎覺得人世間的男女都應該是那個樣子,就如同小孩子眼裡的樣子。

他自身遭遇坎坷,對繁瑣的世俗虛禮早已看淡,說到這裡自然是感慨頗多,“我們人活一輩子,百年時光很長,遭遇不定。可人要有個講究,有個堅持,不能因為一時餓了,一時渴了,一時病了,就喪失了氣節。”

“這就是朱熹先生的理論要點,凡事啊,講究一個‘理’字。‘萬物各有其理,而萬物之理終歸一……”

弘晙這回好像真聽明白了。

“烏先生,這是不是,就是上次戴澤伯伯講給弘晙聽的《孟子·滕文公下》,‘……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女子也當是大丈夫?”

“……正事,弘晙阿哥記得很清楚,女子--也是人,也要做‘大丈夫’。”

…………

四爺和戴澤出來書房聽到烏先生和弘晙阿哥在討論的“女子貞潔論”,遠遠地看著兩個人好像好朋友一樣,不是,應該說烏先生好像煥發了童心一樣,和弘晙阿哥你來我往地,用小兒的童言童語聊得“不亦樂乎”。

四爺嘴角一挑,小無奈卻又莫名歡喜。

戴澤先生聽得糊塗,卻是麵對這樣一幅溫馨美好的畫麵心生慚愧。

剛剛他和四爺談心,聽了四爺一席話,知道自己的衝動之舉大為不合時宜,感動於四爺沒有放棄他,還看重他,給他委以重任的大度寬容,信任情重,已經哭了一陣子。

現在突然有所體悟,真的明白了四爺的“隱忍求穩”為何而來,眼裡又有了淚水。

不管朝堂上怎麼風雲變化,四爺總是守著這個府邸,這個家。

他承擔不起任何風險,不能允許任何人犯錯,包括他自己。

因為任何一個小小的行差踏錯,都有可能讓他失去這座王府,這個家。

而這個家,這份美好,也是他們要守護的。

“四爺,戴澤明白了。之前都是戴澤糊塗妄為,言行粗魯。”

“戴澤感謝四爺的再造之恩,現在戴澤又感謝四爺的不棄之恩,戴澤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戴澤先生向四爺重重地跪地行禮。

四爺一愣,趕緊雙手把他拉起來。

“戴先生言重。你我之間,何須此言辭?此一去,山高水長,應是我謝戴先生……。”

…………

四爺和戴澤之間的主仆情意較之以往更好,府裡親近的人都看得出來,都高興,弘晙阿哥和烏先生高興,小廝李衛也高興。

“四阿哥,李衛要去四川了,到了四川,一定把當地的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都給您送來,那什麼辣子,給您送一車。隻求小四爺有了新的小廝可不要忘了李衛。”

“不忘,不忘。”李衛耍寶,然弘晙聽出來他話裡的真心,大眼睛一眯,滿口保證,“四阿哥保證不忘了李衛。”

頓了頓,“李衛也不能忘了翠兒姐姐。我昨兒聽到幾位姐姐說話,都說你出去以後就會忘了翠兒姐姐,是‘負心人’。”

李衛呆愣。

弘晙點著小腦袋以示肯定。

弘晙阿哥耳朵好,丫鬟小廝的竊竊私語什麼的,他都可以聽見,雖然還不明白什麼是“負心人”,可這不妨礙他明白翠兒姐姐生怕李衛忘了她。

李衛……那個冤枉啊。

“四阿哥哎,李衛哪敢忘了她?她昨兒還打了李衛。”

“您是不知道,凶得來。”

李衛做出個“怕怕”的樣子,好像真的被打了,害怕?

弘晙這下卡詞兒了。

李衛以為弘晙阿哥能誇誇他的好,任由翠兒打也沒還手,然後他就等來這麼一句。

“李衛你打不過翠兒姐姐?”弘晙阿哥好不驚訝的語氣,“翠兒姐姐的力氣很小的。”

李衛……

“而且,打架是不對的。我讓額涅說她給你出氣。”

李衛……

“小主子,小四爺哎,您可彆。”

弘晙看著他,納悶兒。

自己的小廝被打了,當然要去討回來,而且翠兒姐姐打人非常不對。

李衛瞧著小主子的架勢,隻想把剛剛的自己來一拳頭,狠狠的。

“四阿哥,是李衛說謊了。是李衛故意讓她打的。”

“李衛就喜歡被她打!”

“打--打--打--”李衛臨出京之前吼的一嗓子,吼的石破天驚,鳥飛獸散,整個四爺府的人都說自己聽見了。

人人都捂著嘴巴笑,就連四爺也一邊罵“不成樣子”一邊笑。

弘晙阿哥不明白,從親阿瑪口中得來一句“小孩子長大了就明白了”,不服氣,然後從小係統那裡得知李衛這是一種病,很嚴重的病,需要治,就很是擔憂地和他阿瑪、額涅提出來。

據說當時四爺一口茶全噴了出來。

據說當時四福晉笑得喊肚子疼,正院裡的丫鬟婆子們笑得東倒西歪。

其他人看笑話的樣子,翠兒姐姐的反應有多害羞,就不說了,據說李衛,後來大清國赫赫有名的李衛大人,現在還沒有後來的厚臉皮,臉上的表情五彩紛呈,恨不得挖地三尺把自個兒給埋了。

四爺府上熱熱鬨鬨,離彆的傷懷被衝淡了不少。離彆宴後的第二天早上四爺領著兒子給他們兩個人送行,一直送到了宣武門。

“送君千裡終須一彆,四爺,四阿哥,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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