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晙阿哥給他瑪麽寫完信,還考慮到他瑪麽和他阿瑪的關係,多寫一頁紙。
一封封書信寫好,封好,寫了一個上午才寫一半兒。
魏珠給研磨倒水,過個小半時辰就來喊阿哥出去休息眼睛,揉按手腕。
四福晉也怕兒子的手腕受不住,時不時地來看看,和他說說話,出去散散步。
皇上納悶乖孫孫一個上午怎麼沒有出門鬨騰,得知他要給所有人集中寫信,午休晚膳後硬拉乖孫孫出門逛街。
馬尼拉的街上,和其他任何一個他們到過的地方都不一樣。
有各種語言的吆喝聲,說話聲,有各種膚色、服飾,還有穿著漢家的一裹元長袍彆扭走路的當地貴族;學著漢家的小姑娘走路的當地小姑娘……當然也有很多人頻頻朝皇上和弘晙阿哥看過來。
弘晙阿哥和他瑪法都是馬褂短褲涼鞋,頭都帶大草帽加大墨鏡,不怕誰認出來。他仔細觀察一眼,街上的漢家小姑娘衣著絲綢,頭戴帷帽,身邊跟著雇傭的當地丫鬟,卻並不是小腳。
弘晙阿哥挺驚奇。
“瑪法,她們不裹腳。”
皇上樂嗬。
“這裡的漢人,不光是明末清初來的。還有西漢末的一大批漢儒學者、軍政官員數千人逃往這裡;南北朝時五胡亂華,中原人士紛紛移居南洋;以及唐朝後期,黃巢襲擊廣州,廣東人爭相逃往南洋。”
“就是元滅南宋時,大批遺臣遺民也落難到此,大家族也沒有再讓家裡的女子裹腳。可能——是經過背井離鄉的一路苦難,想法改變了吧。所以這裡很少有女子裹腳。”
弘晙的小胖臉嚴肅。
“逃難的時候,沒有一雙天足,不光自己困難,還拖累家裡其他人。哎,現在不用逃難了,可做事也不方便啊。弘晙知道,她們自己願意,瑪法的禁令也禁不住。”
親瑪法……
瞧瞧這“小大人”的模樣……
但是弘晙阿哥的“憂國憂民”還沒表達完。
“昨天是鄉試的第一場,再考完兩場甲乙兩榜出來就是鹿鳴宴。瑪法,這次的鄉試題目難不難?加算法幾何題目嗎?”
皇上嘴一抽。
“加了三道,簡單,普通難度,特級難度。沒有提前告知,特意摸摸學子們的底子。”
弘晙……車把頭一歪,小小的驚訝。
弘晙和他瑪法騎著當地匠人專門做得兩輪車,慢騰騰地逛,眼見滿街熱鬨非凡,還是顧念他那些今年都要下場的小夥伴們,聽到這句話,擔心了。
“瑪法,弘晙沒來得及和好朋友們說多學學算法幾何,不知道他們考得如何?”
“應該沒有問題。”
皇上一點兒也不擔心,乖孫孫看中的一些人,都是平時喜歡雜學的人。
“如果他們不會,那其他的學子也不會。”
弘晙眨巴大眼睛,很是認同瑪法的說法,還學著他瑪法的樣子,有模有樣地說道:“老天愛笨小孩。不要擔心自己太笨,自有更笨的人成全。”
皇上瞪眼。
皇上覺得,他應該給大清國寒窗苦讀多年的學子說句話。
“不是學子們太笨。他們讀書的目的,就是為了科舉,以前的科舉隻靠八股文章、司法判文、策問三樣。他們不學算法、幾何很正常。”
“算法、幾何,”皇上感歎,“就是在國子監裡有名師教導,也沒幾個學子認真學習。當世的算法人才,基本上都出自那幾個算法世家……”
弘晙疑惑地轉頭看一眼瑪法,他的兩輪車對比瑪法的兩輪車小一號,雙腳踩在踏板上車子就可以減速,發現瑪法正說話發愣,還停了下來,他也停下來。
“瑪法——瑪法——”
皇上回神。
麵對乖孫孫,突然一抹臉,很是無奈的樣子。
“瑪法記得,給今年的考題出題的時候,因為時間比較緊張,本來該在八月九日、十二日和十五日該到十五日為第一場。但是題目瑪法沒顧得思慮周全。”
“瑪法認為的‘簡單、普通難度、特級難度’,都應該升一個級彆的難度。”
弘晙……睜大眼睛。
他已經可以想象,這三道題目都是大叉叉的評分情況。
然後他就聽到下一句。
“還好瑪法有提前打招呼,考完後攔住考生一天不要出考院,免得有太多人受不住跳河尋死。”
弘晙呆愣。
呆呆地喊一嗓子,“瑪法,弘晙知道有很多科考作弊,還有很多科考外的陰謀算計,弘晙不知道還有跳河尋死。”
親瑪法輕輕搖頭,“感歎”一聲。
“弘晙還小啊,不知道的很多啊。”
弘晙……
眼睛瞪圓。
“十年寒窗無人問,一朝成名天下知。這是不對的,瑪法。讀書人都為了科舉而讀書,也是不對的。”
皇上“深以為然”地點頭,還讓人給弘晙阿哥買來街上賣得最好的一家火腿棒。
當地人男女老少,家家戶戶幾乎每頓飯都有的小吃食,香香脆脆,很多漢人來到這裡也喜歡這一口。
祖孫兩個“咯嘣咯嘣”用完兩口火腿棒,都覺得好,皇上慢悠悠地說道:“瑪法也知道不對,可是華夏文化中,千百年來就是這樣。”
“說起來,這比科舉製度之前的世家保薦製度公平很多了。至少沒有出身和血統限製——瑪法看到那家的木雕很好,我們去看看。”
說著話,皇上就開始移步加速。弘晙小眉頭微皺,趕緊騎上他的兩輪車追上。
祖孫兩個放下國家家事繼續逛街,把大清國各地方,從考場出來,失魂落魄的秀才們都忘在腦後。
秀才們……在露天的院子裡被關了一夜,病了還有大夫來給看診,出來後有家人寸步不離的看護,總算是沒有了尋死的念頭,卻是好像丟了魂一樣。
算法,不光有算法,還有傳說中的西洋幾何。
三道題目,最好的能做出來一道,其他人……都是空白。
雖然都知道自己不會,其他人也不會,地方知府這次這般貼心地安撫科舉的秀才們,比往常每次科考都要跳河,割脈,病逝的人數都少了對半,可還是魂不守舍的痛哭。
今年隻是測試就這樣難,這次考不中,下次再考,會更難啊。
關鍵是,他們都沒有算法底子,就是“靠同行襯托”考上舉人,明年春天的會試那?
如果以後都這樣考,他們就算做官了,不會也不行啊。
還有那個小子,滿臉紅光,忒讓人不平。
明明滿臉菜色,隻是沒有大聲痛哭的吳士元……
著急回去客棧給好友們寫信,麵對圍堵他的各位同鄉,很實誠地說道:“在下一個好友是蘇州人,他通過小報上皇上一路南下對匠人的欣賞猜測出來。”
“但是在下愚笨,並沒有學好知識……”
眾人情緒稍緩。
甚至還有了莫大的安慰。
提前有好友猜測補習,因為自己太笨,和他們一樣,簡直……如果他們有這樣的好友,怎麼也能回答出來一道題……
“在下隻答對了一道最簡單的題目,第二道就沒有把握了。”
…………
就知道不能問這位實心眼的棒槌,一個個熟悉的同鄉學子掄起拳頭就圍上來。
吳士元嚇壞了。
他也不是故意不告訴彆人,這說不定的事情,說了,萬一人家花時間學習了,朝廷不考,咋辦?
可吳士元老實。
不是他的錯兒,麵對同鄉們的慘狀也是跟著難過,明明自己有練習強身健體的功夫,還是隻管跑和躲。
“哎吆吆,君子動口不動手,不要動手,不要動手。”吳士元麵對一個個氣得“一佛出竅二佛升天”的同鄉學子的老拳,一邊跑一邊求饒,“彆打,彆打臉,彆,彆,石頭不能扔,扔自己腦袋上也不行。”
那位秀才手握一塊大石頭在自己頭上,細瘦的胳膊顫抖得他自己都害怕拿不穩,卻還是滿臉堅定地問道:“補習?”
吳士元點頭如搗蒜。
“補習。補習。”
“這不是考試之前複習時間太緊張,怕說了耽誤你們學習經論嗎?隻是猜測,真的不是故意不告訴你們。”
諸位同鄉都是哭,那位秀才扔下石頭哭得最為大聲。
他們還能不了解吳士元的性子?
一通發泄過後,聽說他答應給他們做補習,饒是知道他為人敦厚,也是非常的難為情。
吳士元並沒有做錯。
不說吳士元的人品,就是真有人得到小道消息不告訴其他人的學子們,他們也沒有資格去苛責什麼。
“感謝吳兄。愚弟……”一個個年輕人,還有考得白發蒼蒼的老年人,都對吳士元流眼淚。
看得吳士元心酸得來,眼淚也出來。
朝廷這番科考改革,是好事,很多算法好,經論不好的人才,都會考中。可是,對於這些苦學半輩子經論的人而言,總是要過這道坎。
距離下一輪考試隻有三天,時間太緊,吳士元自己也要看書,其他人也知道自己短時間也不能學會什麼,隻讓吳士元出幾道簡單的題目給他們做做,其他的不求,隻求下一輪考試,最簡單的題目至少可以會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