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麼告訴自己。
正要跟賀顧解釋,方才是他說錯了話,賀顧卻忽然臉一紅,小聲道:“難不成……難不成姐姐是想要我叫娘子麼?”
裴昭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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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賀二人這一夜,在慶裕宮中仍然是如大婚那日當晚,在床頭、床尾睡去,賀顧和衣而眠,長公主卻隻穿了中衣。
若是往日,估計賀顧免不得要心猿意馬一番,隻是今日殿中燈火昏暗,他什麼也看不清,再加之白日裡宴飲應付,已是弄得很累,故而腦袋一沾了枕頭,便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醒來,梳洗完畢,和長公主一齊去芷陽宮跟皇後請了安,便離宮回了公主府去。
賀顧本打算回了公主府,便找瑜兒姐姐帶著他寫今日的《對江序》,誰知剛一到府中,卻得知有人找他。
來人竟然是長陽侯府,新提上來的那個管事。
這管事倒也雞賊,知道挑這個時候來找賀顧,若是平常,十有就和賀老侯爺遣來的人一樣吃閉門羹,隻今日賀顧和長公主未進府門,便被他堵了個正著。
管事苦著臉道:“駙馬爺,若不是有要緊的事,我也不敢現在來打擾,隻是……是京中那幾間鋪子,有些問題,不得不來問問您。”
賀顧愣了愣,道:“我娘的鋪子?”
管事點頭,道:“前些日子,駙馬爺叫我清點好了,再一並交由您,隻是我初接手這些事務,還有些生疏不說,那些個鋪子的掌櫃、賬房,據都是從了……從了夫人管教的,有許多說不清的地方,恐怕還得叫駙馬爺過目。”
賀顧撓撓頭,轉身看了長公主一眼,卻見她對自己微微點頭,道:“去處理吧。”
便帶著蘭疏與一眾婢仆,徑自回了主院。
賀顧帶著管事進了公主府的茶廳,那管事身後跟著兩個小廝,懷裡都各抱了一大疊厚厚賬本,壘起來足有一尺高,賀顧在茶廳上首坐下,看著管事問道:“怎麼回事?”
蘭宵見駙馬帶客回來,也十分有眼色,連忙吩咐丫鬟招呼那管事和兩個小廝坐下,又上了茶給他們,管事接過茶抿了一口,聽到賀顧問他,這才苦著臉道:“不瞞爺說,我原先雖然也管著幾家鋪子,還算打理得益,但因著和以前的王管事不大對付,所以一直不得重用。”
賀顧道:“正是因為你和他們不對付,如今侯爺才會提你上來。”
管事連連點頭,道:“小人自然知曉,是這個理兒,但正因如此,如今叫我接手了那些鋪子,他們以前,都是在夫人、王管事手底下聽話的,現在王管事送了官、夫人又不見人,也不知他們是犯了什麼軸,竟然對我陽奉陰違起來,這些天鋪子的事兒一直理不清楚,且不說店裡營生,便是我叫他們送了近五年的賬冊,想要對對,仔細一看,竟然都……都……”
賀顧皺眉道:“如何?難不成他們竟敢拿爛賬糊弄你?”
管事道:“倒也不是爛賬,正是算不上爛賬,而是這些賬冊既繁又亂,乍一看仿佛都馬馬虎虎對上了,但仔細一想,卻又分明不對,若是真的一點毛病沒有,咱們那幾家鋪子,平日裡生意也不差,如何就能虧了這樣多去?”
他慚道:“總歸,還是小人本事有限,實在看不出問題在哪兒,這才沒辦法,想著跟駙馬爺搬救兵來了。”
賀顧無奈道:“我於數算、理賬、也隻懂一些粗淺皮毛,聽先生講講課還行,你讓我看,我哪裡又能看得出來了?”
話雖如此說,還是叫那兩個小廝奉了賬冊上來看。
隻是賀顧的確很有自知之明,才看了兩頁,便覺得眼前天昏地暗、頭大如鬥。
這賬冊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記成了這樣,筆記總有文墨模糊處不說,那字體更是龍飛鳳舞,便是看明白一行,都要叫賀小侯爺丟了半條命去,更不必說還參雜許多繁雜數字,他根本看不出什麼頭緒。
這可怎麼辦?
賀顧抬起頭來,心道,看來,說不得得去挖挖牆角,看看京中哪些鋪子的掌櫃賬房有本事了。
要不然……
他頓了頓,麵色冷了些,道:“既然他們要弄虛搗鬼,便乾脆全部把這些個掌櫃、賬房,全給我辭了,咱們重新找人來管,以前虧的,我不計較了,總不能讓這些人繼續禍害鋪子。”
那管事放下茶杯,無奈道:“爺啊,哪兒來的那麼簡單,這些掌櫃、賬房、夥計都是在鋪子裡乾了少說□□年的,鋪子怎麼營生他們最清楚,換了新人來,又得重頭開始,無異於重新開間店啊。”
賀顧道:“重新開就重新開,難不成這點錢我還虧不起了……”
他話音未落,邊上的蘭宵卻忽然道:“駙馬爺,這賬冊……倒也不是一點毛病沒有的。”
賀顧愣了愣,這才扭頭注意到蘭宵,卻見她正目光定定地看著賀顧扔在旁邊案幾上的賬本,微微蹙眉,若有所思。
賀顧有些驚訝,道:“你能看明白?”
蘭宵一改平日裡那幅柔弱膽小,說話聲音都不敢大的模樣,抬起頭來,眼神微微發亮,她指著帳冊上一處,對賀顧道:“爺,你看這裡,與前一頁,這裡……”
“雖然小目上沒錯,但是和後麵總數,差了三千七百六十四兩,還有這裡,這一目,記得是采買惠州府文心書坊新書,共花費四百三十六兩二錢,可是後麵……”
蘭宵越說越興奮,不知是不是賀顧錯覺,眼下這個盯著賬冊,目不轉睛,纖長食指微微在賬冊上滑動的蘭宵,似乎與往日的她……變得截然不同了。
她說著說著,那個侯府來的管事,也不由得走上前來,邊聽蘭宵言語,邊看著賬冊,做恍然大悟狀,連連點頭。
蘭宵說了足有半盞茶功夫,終於累了,正覺口乾舌燥,手邊就遞過來一盞茶,她也沒多想,抬手便接住抿了一口,茶湯溫度適宜,蘭宵正覺得喉嚨舒服了許多,忽然想起什麼,轉頭一看,這才發現遞茶給她的,竟然是眼睛亮閃閃的駙馬爺。
蘭宵:“……”
天呐,她一時忘形,竟然讓駙馬爺給她遞茶,這如何當得起?
蘭宵連忙放下茶杯,當即便要躬身後退,給賀顧行禮道不是,卻被賀顧一把拉住了。
賀顧由衷道:“你有這本事,怎麼不早說呢!”
真是撿到寶了!
蘭宵見他讚歎意味溢於言表,不似作偽,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小聲道:“奴婢……奴婢這隻是一點微不足道的小本事,以前……奴婢在張貴人宮中當差,管著貴人的衣食月俸,時年日久,便能看懂一些粗淺賬目……”
賀顧心道,這可不是微不足道的小本事,要知道,便是像今日來的侯府新管事這般,在帳房裡乾了不知多少年的,見了這些賬冊都要喊頭大,蘭宵倘若真的隻是看看張貴人的衣食月俸,便能練就這般本事……
那隻能說,真是天賦異稟了!
管事也在旁邊讚歎道:“原來姑娘是宮中貴人們,身邊出來的,無怪有這般的好本事,方才聽姑娘一說,這賬冊問題在哪兒,一下就變得一清二楚,真是好毒辣的眼力,便是小人也要心服口服。”
蘭宵的臉頓時更紅了,她正要再謙虛,卻聽賀顧忽然道:“蘭宵,你想不想以後做掌櫃,也能管著一家……甚至十家,百家鋪子?”
蘭宵頓時呆了,轉頭看著駙馬爺,卻見他神色肅穆,竟然不似作偽。
賀顧認真道:“這樣,劉管事,今日我便帶著蘭宵姑娘,你跟著,咱們先去一趟這個……這個……”
他低頭看了眼賬冊名字,這才抬頭又道:“……文盛書坊,咱們去跟那賬房對簿公堂,蘭宵,你看出什麼問題來,彆害怕,當著他的麵問他,最好問的他啞口無言,回頭我把他解了,你要是願意,我就讓你以後去管這家書坊,若能管的好了,以後我手上的鋪子,都給你管。”
蘭宵頓時傻了。
她雖往日裡,也常有鑽營的心思,畢竟見過貴人們錦衣玉食的生活,自然不甘心以後年限到了,便要發還家去,繼續做普通人家的女兒。
宮中出去的,如她這般到了年紀的宮女,儘管已經能比尋常人家女兒,嫁的好一些,但再好也不過是些家境一般殷實的人家、若想再往上,那就難了,除非願給那些個小官紳做妾。
是以蘭宵才會打起賀顧的主意,要過好日子,總歸都是做妾,與其給那些個糟老頭子做,駙馬風華正茂、生的又好,她也不傻,自然知道哪個香了。
但此刻,賀顧的話,卻忽然給蘭宵指出了一條新的路。
一條從未想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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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昭珩回了主院,在書房裡閒坐著,隻翻了幾頁書,也不知為何就有些心神不寧,蘭疏仍然站在一邊垂首不語,他沉默了一會,忽然道:“去問問,駙馬在做什麼。”
蘭疏應是,轉身出門打發了一個丫鬟去問,回來道:“奴婢已遣人去問了。”
裴昭珩“嗯”了一聲,又心不在焉的翻了兩頁書。
不知為何,這本遊記,前些日子他本來很喜歡,今日卻覺得索然無味。
隻滿心都在惦記,琢磨著,那個去問話的丫鬟,怎麼還沒回來?
等了半天,那丫鬟還是不來,裴昭珩終於忍不住了,正要把書往案上一扔,站起身來,想叫蘭疏和他一起去偏院看看——
剛才去問話的那小丫鬟,卻在此刻小步跑著回來了。
蘭疏見她回來,皺眉道:“怎麼去了這麼久?”
丫鬟在書房堂下,對著裴昭珩行了個禮,這才道:“回蘭疏姑娘的話,奴婢方才去了偏院,沒找到人,問了半天,才知道駙馬爺半個時辰前,已經出門去了。”
裴昭珩一愣,道:“出門去了?”
丫鬟答道:“是的,駙馬爺帶著身邊的蘭宵姑娘,出門去了。”
裴昭珩:“……”
“……帶著蘭宵?”
他自己沒察覺,然則他手裡握著的那本可憐遊記,卻已被他一個用力,給捏的變了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