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不羨離開後,雲安洗漱完畢躺到床上,廂房裡的這張床規格和林不羨臥房裡的那張床幾乎是一樣的,從前不覺得怎樣,今夜身邊突然少了一個人,這張床也好像空曠了起來。
雲安暗道:習慣真是一個可怕的東西,從自己十三歲那年親姐姐出嫁,雲安就有了屬於自己的房間,這麼多年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個人住的,從來沒覺得有什麼不好。
這不過才和林不羨“同居”多久呢?剛一分開自己居然就不習慣了。
雲安又打開了隱藏在左眼中的攝像頭,打開了裡麵自帶的定位係統,視線中出現了一張三維地圖,上麵閃爍著一個紅色的光點,定位器正在工作著。
雲安看了看右下角的倒計時,已過去了六分之一的時間。
剛到這個時空那會兒,雲安幾乎時刻開著攝像頭,每隔幾天就要看一看定位器有沒有好好工作,自己留在這裡的時間還有多久。
自從進了林府,如非特殊場合,雲安幾乎想不起來使用攝像頭,記得不久前雲安還睡在洛城某顆樹乾上,感慨三年的時間太長。
怎麼好像一眨眼的功夫,時間就過去了這麼多呢?
雲安發出一聲歎息,開啟了錄像功能,枕著胳膊說道:“我叫雲安,來自藍星,是藍星曆史上首位時空穿梭誌願者,這裡是某個不知名的星球的古代,我在這裡的身份之前的視頻中已經介紹過了。最近我做了一件違背實驗室規定的事情,我可能插手乾涉了這個星球原有的運行軌跡,我……想幫助這個時代的首富一族,脫離原本淒慘的命運。我不知道這會造成什麼影響,希望這個時空的改變不會對藍星的未來造成影響,我違背了實驗室的規定和李教授的囑托,或許是他們看走眼,選錯人了,我根本就不具備一顆泥土的心,鐵石般的心腸。但我……時常會思考這樣一個問題:如果按照實驗室的理論,未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注定的,那麼此次時空穿梭出現了問題,我在那麼多時空門中選擇了那一扇門,是不是也是注定的?那麼,我是否屬於這個時空的一部分?我所做的一些,是否也是‘注定’的呢?這個問題太深奧了,我想不明白。”沉默良久,雲安再次開口,緩慢而又堅定地說道:“我想表達的是,我不後悔。”
說完這句話,雲安的心頭一鬆,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隨後,她又進行了一係列操作,將剛才錄的這段視頻刪除,並徹底粉碎。
感慨是難免的,在這裡她又無處抒發,這也算是一種排解,但雲安並不是傻子,她知道隻要自己能回到藍星,自己所拍下的視頻都會被列為研究資料,她可不想留下什麼切實的“罪證”。
不過,這場時空旅行是民間行為,而且目前藍星的法律也並未涵蓋到這一塊,退一萬步講:即使視頻能恢複,自己也不會怎麼樣,但還是刪掉好一些。
……
第二天,雲安命人拿來筆墨紙硯,親自出了一套卷紙,卷子裡涵蓋了詩詞歌賦,對聯,策論,還有雞兔同籠的數學問題,寫完後雲安又嫌自己的字醜,拿著卷子去找林不羨,請對方幫忙謄寫幾份。
林不羨問雲安要做什麼,雲安答道:“準備考考院子裡的那幾位姑娘,看看她們都擅長什麼。”
林不羨看了雲安的試題,指著“雞兔同籠”的那道題,問道:“這道題,你會解?”
雲安點頭,林不羨的目光深邃了起來。
這道題林不羨聽說過,雖然不完全一樣,但大抵類似,據說是當朝數術國手拿來考門下弟子的一道題,雲安又是怎麼知道的,並且怎麼解出來的呢?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過這些題……我幫你改一改可好?”
“好!你願意出手那就再好不過了。”
“交給我吧,你還有什麼事?”
“咱們府裡有沒有不太重要的賬本?”
“你要拿給姑娘們?”
“嗯,咱們的計劃必須要一個賬房,這個位置很重要,而且得是自己人,剛開始我是可以管理一段時日的,但我沒法一直管著,總要提□□一個才行。”
“……我明白了,晚一些我會挑出幾本來,連同算籌和卷子一同給她們送過去的。”
“篤篤篤”敲門聲響起。
“小姐,老爺命奴婢請小姐到前廳去,說是有貴客到,請小姐換了衣服再來。”
“知道了,可知來的是何人?”
“是鐘同知,鐘大人。”
雲安皺起了眉頭,林不羨平靜答道:“你告訴父親,我稍後就到。”
“是。”
待丫鬟走遠,雲安快步來到林不羨身邊,說道:“他又來做什麼?”
“不知道,左不過是些陳腔濫調的由頭罷了。”
“我陪你一起去!”
林不羨勾了勾嘴角,溫柔答道:“你忘了我們正在分房睡嗎?鐘蕭廷是最好的對外消息渠道,他接觸的人都是些能給林府帶來實際傷害的人,不做戲給他看,還要給誰呢?”
雲安一時語塞,想了想,又道:“那你也不要去,你昨天不是托說自己病了嗎?病去如抽絲,哪有那麼快就好的了?”
“來者是客,再說……父親既然叫我過去,自然有他的道理,我即便尚在病中,也不能違背父母之命。”
雲安不說話了,可緊鎖的眉頭和抿成一條線的嘴唇,無不昭示著她的不情願。
林不羨見了,柔聲寬慰道:“你放心,我會見機行事的,若是瞧出他有什麼逾越之意,我便以身體有恙作為說辭,及早回來。”
得到林不羨的保證,雲安的臉色總算是好看了一些,勉強說道:“那你早點回來。”
“好。”
“我等你!就在這兒,等你回來。”
見雲安如此孩子氣,林不羨不禁莞爾,答道:“知道了。”
雲安一直將林不羨送到門口,人都走了,她還戀戀不舍地追著人家的背影,直到那一抹倩影消失在回廊儘頭。
林不羨並未直接到正廳,而是先回了房,換了一套素色的衣衫,想了想又把雲安給的那個蓋守宮砂的盒子找了出來,塗了一些在臉上和嘴唇上,弄完之後往鏡子裡看了看,見鏡中的自己蒼白了不少,一臉病容才放心。
林不羨喚來瑞兒,攙扶著自己前往正廳。
正廳裡,林威和鐘蕭廷正在喝茶,林不羨進了正廳,先給林威行了一禮:“女兒見過父親,鐘大人。”
林威見自家女兒如此臉色,頗感意外,早上還好好的人,難道真的病了?
“身體如何了?請白大夫診過脈沒有?”
“白大夫已經看過了,應是沒有大礙,再喝幾副湯藥,將養幾日便好了,謝父親關心。”
“快坐吧。”
“是。”
鐘蕭廷看著林不羨這副彆具風韻的弱柳之姿,倍覺新鮮,心癢難耐,但表麵上仍做出一副君子模樣,問道:“昨日便聽伯父說,四小姐身體抱恙,怎地臉色如此差?我今日特意帶了一副人參來,是京□□品,還望四小姐笑納。”
“鐘大人有心了,小女子不敢當。”
林威擺了擺手,說道:“既然鐘大人一番好意,你就收下吧。”
“是。”
林威放下茶盞,吩咐道:“所有人全部下去,三十步之內不留人伺候。”
待下人全部離開,林威開腔道:“鐘大人現在可以說了吧,你適才口中那個‘十萬火急的頭等大事。’”
原來,今日鐘蕭廷不僅是來給林四小姐送藥的,他見到林威後還自稱有一件“十萬火急的頭等大事”要告訴林家掌權人。
如今林威已經放權給了林不羨,是眾所周知的事情,鐘蕭廷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林威也隻能命人叫來了林不羨。
父女二人對視一眼,須臾間便交換了意見。
鐘蕭廷清了清嗓子,端起茶盞來喝了一口,正色道:“林伯父,四小姐,我昨夜深更接到京城可靠消息,太子殿下他……已於三日前,薨逝。”
“什麼?”林威險些坐不穩,屁股短暫離開椅子又坐了回去,前傾著身體,問道:“此話當真?”
林不羨亦是萬分驚愕,當今太子,年三十,正值壯年,雖然她也耳聞太子殿下的身體先天有些不足,但怎麼會……?
鐘蕭廷答道:“此等大事,晚輩不敢胡言,此事千真萬確,相信再有幾日……命令燕國全境為太子殿下守製的旨意就會抵達洛城,還請伯父和四小姐有所準備。”
林不羨心頭一動,這鐘蕭廷不過是區區地方小官,知道此等宮變已是奇聞,怎麼連陛下的旨意也能知曉?
稍加思索後,林不羨想明白了其中關節,鐘蕭廷雖然官職不高,但他妻子的母家乃當朝戶部尚書,而戶部尚書之嫡親妹妹,便是宮中恩寵最盛的貴妃娘娘,且孕有皇子成年。
想必這條宮廷機密,就是從貴妃那裡傳出來的,可是……
林不羨的心中又升起了另外一個疑惑,貴妃娘娘將太子薨逝的消息告訴自家身為戶部尚書的親兄長無可厚非,但奇怪的是:為什麼戶部尚書要冒著“泄露天機”的風險,將這個消息告訴了官位末流,毫無助益,且遠在洛城的女婿呢?
還有……此等大事,京城的聖旨用的都是八百裡急報傳到各地,從京城到洛城……即便日夜兼程,一馬換一馬,最快也要五天,鐘蕭廷是如何比急報還快一步,收到消息的?
林不羨再度陷入了思考,她記得自己在一本書中見過:相傳有一種名叫“海東青”的猛禽,飛行速度極快,遠遠快於馬兒。
有些關邊之地,會馴養一些海東青用作軍報的傳達,但馴養海東青的過程非常繁瑣,且海東青和信鴿一樣,放飛後隻認一個終點。
難道說……?
戶部尚書,或者是戶部尚書的某位門人,曾經在洛城這個地方馴養過海東青,養成之後將海東青帶到了京城,這次正好用了這隻海東青來給鐘蕭廷傳遞信息嗎?
似乎也隻有這樣,才能解釋鐘蕭廷提前收到消息的原因了,可是……戶部尚書的勢力,是何時安插到洛城的?
林不羨也有屬於自己的情報網,她知道洛城這個地方,看著不起眼,其實是寧王殿下的大本營。
洛城知府李青山,在洛城十幾年如一日地生活,從不思升遷,也從未接到過任何調任的旨意。
要知道朝廷為了預防地方勢力過大,明文規定各地知府五年一調任。李青山之所以能視這條規則於無物,全靠寧王殿下從中斡旋。
寧王殿下的父王與當今陛下是一奶同胞,後受到陛下的質疑,自儘而死,從那之後陛下就對自己這個親侄子,當代寧王多番溺愛,不過是一州之地的知府,寧王殿下還是有能力左右的。
洛城,從來都是寧王殿下的大後方,每年李青山不知推舉了多少洛城當地的人才,到寧王府去做幕僚,每年寧王殿下也會借走親之名來洛城幾次,本地多少商業巨賈想要尋求庇護,都要投靠寧王殿下呢?
戶部尚書……應該是貴妃一派的人才是,雖然貴妃一派目前和寧王一派,和平共處,秋毫無犯,可貴妃膝下畢竟孕有成年皇子,在朝廷已立太子的情況下,寧王殿下怎麼可能與貴妃派的先鋒官——戶部尚書交好的?
若非如此,戶部尚書是如何將勢力,安插到洛城的?
還有,鐘蕭廷帶著這樣一個消息來到林府,對林府而言,究竟是福是禍?
幾個呼吸內,盤旋在林不羨腦海中的消息實在是太多,如一團團亂麻,看起來相互之間沒有關聯,可仔細一想又藏著暗線,就連林四小姐也不能迅速整理。
林不羨習慣性地往身邊看了一眼,自己身邊那個位置上,並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影。
偏偏,雲安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