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家裡報過平安之後,衛成一門心思撲在學問上,他壓根沒想過還能收到家裡回信。三月初鎮上學塾同窗親戚帶了封家書給他,衛成答謝過對方,將書信拿回屋裡仔細拆開。
看字跡就知道是同窗代筆,內容該是爹娘口述的,讀來句句熟悉,字裡行間全是家的味道。
爹說家裡一切都好,讓他不必掛懷,又說既然有幸進了府學就讀出個名堂來看看,反複強調他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好好做學問,其他都不用惦記。
娘的格局就小一些,提到很多家中瑣事,像雞啊豬啊家中田地地裡莊稼。
排在最後才是蜜娘,她那部分隻不過寥寥數語,叮囑衛成讀書之餘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畢竟是請人代筆,心裡話她都收著沒講,即便如此,衛成還是歡喜,他又重頭看了一遍,才將書信疊回去,妥善收好。自從收到家中來信,衛成越發努力,府學先生是正經學官,本事比鎮上學塾的塾師大多了,眼力也強。當初衛成風塵仆仆趕來宿州,自稱是鬆陽縣來的,頭年考上廩生想拜入府學。
問了年紀,聽說及冠不久,學官聽著還過得去,給了個機會,命題使他做文章一篇。
衛成思索片刻張嘴就來,學官聽了幾段,驚了,問他真是頭年考上的?前些年做什麼去了?這水平遠遠超過了啊!
看學官真的好奇,衛成就把他最近幾年的經曆簡單說了一說。他第一次參加院考的時候,鎮上學塾的塾師說他機會很大,不出意外能中,結果就出了意外……當時覺得不能更衰了,現實啪啪給了他兩耳光,那還隻是個開始……
哪怕事情已經過去了,衛成再說起來字裡行間還是心酸。
學官心裡好奇才多嘴一問,聽了幾句就沉默了,待他說完都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隻能搬出孟子名言: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衛成點頭,他也是這麼安慰自己的,效果還行。
他也就是得到這位學官賞識,進了府學,一段時間之後,府學裡上上下下都發現了,這小子哪怕不是文曲星下凡,也是塊讀書的好材料,你講什麼他聽過一遍就記住了,一點即通悟性頗高。他來得晚,卻後來居上趕超了不少人,學官對他抱有不低的期望,想著踏踏實實讀幾年,中舉極有可能……
衛成人到了宿州,卻沒覺得宿州和他往常讀書的鎮子有多大區彆。
他極少出街,出去也是上書肆或者集市。
去書肆是去接抄書的活,去集市是想把吃不完的米糧賣掉。他作為廩生每月有六鬥米的補貼,本朝一鬥米大概是十二斤,六鬥米給夫妻兩人吃一個月也夠了,衛成吃不完,又不方便捎回家,隻得把餘糧賣掉換錢。
來宿州之前,家裡人人都擔心他帶的銀錢不夠,真正來了之後發現整天埋首讀書也沒什麼地方可供開銷。住是和彆人住一起,幾人一個大通間,鞋帽長衫也會統一配發,換上走出去人家就知道你是府學學子。
衛成起先還納悶,說以前教他讀書的先生不是這麼講的,先生隻說中了秀才以後能把文房四寶錢省下來。
“那是縣學,豈能同我們相提並論?”
任你家境再怎麼清貧,來到府學都不用擔心什麼,但也不是進了府學就萬事如意,如若考試總墊底可能就被請出去了,總不能無限製的往裡收人,得有人走,才能有新人補進來,府學這邊學生人數總是那麼多,少有浮動。
說到考試,他們每旬有小考每月有大考。學官會安排優秀學子住一間,方便交流學習。
衛成剛去的時候還普普通通,幾旬之後就出了頭,他寫的文章有靈性,起先比同窗差些進度,追上之後就逐漸顯出不平凡來。四月份,老家忙著插秧的時候,衛成在旬考中拿了一甲第三,後來他慢慢就成了一甲常客。府學這邊小考成績出來學官隻會口頭表揚,而大考是有獎勵的,一甲第一給發五兩銀子,第二三兩,第三二兩。衛成在這頭讀了幾個月,賺上錢了。
抄書掙的、賣米掙的、加上學堂發的獎勵,帶出門那十幾兩銀子一點兒沒少,月月見漲。
在鎮上學塾那幾年,除了爹娘之外人人都嫌他讀書費錢。說要不是他,家裡頭日子不知道多好過,哪用這麼摳搜儉省?早年衛成沒懷疑過自己,隻是想著現在花了家裡的錢,以後出息了要翻倍讓家裡人享福。信心動搖就是那三年倒黴害的,要不是爹娘堅持,時常給他鼓勵,加上成親之後蜜娘也很旺他……要不是他們,衛成覺得自己一定沒有今天。
幸好考上廩生進了府學,他才知道讀書也能不費錢,不僅不費,還能反過來補貼家裡。
衛成第一次拿到獎勵在五月份,他考到一甲第二,領了三兩白銀。
之前怕太麻煩同窗他克製著沒再往家裡傳書,這回實在高興,忍不住又寫了封信,在這封信裡衛成詳細說明了府學的各項製度,重點提到學官對他的賞識,表示自己沒給老衛家蒙羞,最近一次考試他排一甲第二,學堂給發了三兩白銀作為獎勵。那三枚小銀錠裝在一個藍布袋子裡麵,一並托人帶回去了。
也是他運氣好,書信和銀兩拿過去沒幾天,就有馬車跑鬆陽縣送貨,書信先被送到鬆陽縣城,耽擱了幾天又轉到鎮上,交到衛成那同窗友人手中,那人拿到之後等旬休去了後山村。
這時候天已經很熱了,從上個月就沒降幾滴雨,日頭很毒。小暑這陣子原本就是作物瘋長的階段,正常來說都得忙著補水補肥,彆說今年天乾。衛父和婆娘吳氏將心力都耗在地裡,衛成那同窗過來的時候,衛家老屋隻有薑蜜,她剛往豬圈的石槽裡補了食,出來洗了個手,端著放涼的開水在喝。
喝到一半聽見虎娃在壩下喊她,薑蜜擱下粗瓷碗,走到簷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