硯台還在跟他爹讀書學字,除去衛成隨駕溫泉行宮那些天, 其他時候他功課沒斷過。說起來他才不過四歲, 許多人家的孩子這歲數當真還在瘋玩, 他已經能認很多字了。晚上跟著爹學,記住了白天還能教他娘, 吳婆子也來聽過熱鬨,看他講得挺好, 有條有理能聽得明白。
薑蜜因為生宣寶的關係, 已經很久沒幫家裡做過事, 生之前就隻能動動針線,生了之後也一直在坐月子。她跟婆婆提過, 是不是請個做短工的婆子來,讓人幫忙洗衣裳做飯,做一天給一天錢。
吳婆子沒同意,說也不過就這點活,何至於?
因為之前的泄題案, 吳婆子明白了什麼叫連坐。原先在鄉下誰犯了錯, 村上隻會收拾他本人,京城這邊不一樣。哪一個做錯了事都可能拖累全家, 這規矩下她能忙得過來就不願意請人, 生怕知人知麵不知心, 請來個不安分的反倒給家裡添麻煩。
她最近還跟老頭子嘀咕, 說原先老大老二要分家的時候她氣瘋了, 現在看來沒準還是好事情。要沒分, 像老三這樣一兩年又升官,他兄嫂裡頭但凡有哪一個見錢眼開,搞不好全家完蛋。
像現在這樣,隔著上千裡路,他們頂多借老三的勢在鄉下不被欺壓,能翻起什麼大浪?
這麼想想也算是因禍得福。
陸府被抄,陸文遠夫妻砍頭,其餘人流放三千裡地,那麼興盛的家族說倒就倒,包括陸三太太娘家最近也是焦頭爛額。石清教女無方官職被停了,哪天能被皇上想起來重新啟用還很難說。被拖累最慘的還不是他這個爹,是石家女兒。
上一輩的姑太太還好,外嫁多年,膝下有子有女還給公婆戴過孝,這種婦人輕易不能被休。才剛嫁出去沒生下子女的就人被休了,夫家明說要不起石家女兒。定親的紛紛被退,還沒說親的估摸很難嫁人。
陸三太太走得利索,卻給她娘家留下個爛攤子,如今隻要是姓石的都不好說親,誰也不敢娶,生怕娶回來這個看著不顯山不露水實際也像被砍的一樣是個膽大包天的。
這陣子京城百姓看了不止一出鬨劇,他們看熱鬨的時候,第二次會試也結束了。
前次從考完到放榜用了個把月,這回皇帝等不及,讓底下不許拖遝都搞快些。有乾元帝催著,他們少用了一半的時間,五月中旬考的,下旬考完,六月十來號閱卷結束,考官商量著定下排名,粗粗定下之後又把取上這三百人的文章複審過,看沒問題,名次才最終確定。
名次確定了之後考官終於可以回家去了,這個把月時間他們就住在皇上安排的院落裡,那院子四麵都有人把守,前後門更有重兵,給他們做飯洗衣裳這些進出都要搜身,發現夾帶直接拖走。考官吃喝不差,就是能活動的範圍窄,要透氣也隻能在跟前的院子裡。
要是平白無故搞這種改革,這些個文臣絕不會答應,肯定要和皇上鬨,也是陸文遠那案子影響太大,搞得三年一屆的會試成了笑話,皇帝震怒,提出限製考官的方案誰也不敢站出來反駁。
乾元帝怎麼說的?
他說誰要是不同意可以站出來,站出來就代表你以項上人頭為從今以後曆屆考官擔保,保證他們絕不會泄題。要是再有這種事,該砍頭你就一起,到那時誰也彆來求情。
滿朝文臣你看我我看你,誰都不敢往前一步。
有人硬著頭皮說:誰能為彆人做這種擔保?
乾元帝輕笑一聲,那不就得了?你不敢保證天下再無泄題案,還不讓朝廷改革,是何居心?是不是想看天下讀書人唾罵朝廷抨擊皇帝?
至此滿朝文官再不敢說個不,這次改革順利地進行了下去。
考官是悶得難受,相較於他們,應考舉人的心情更加複雜。本來落榜那些想得開點,他們已經失望過了,這回就是拚一把,能取上血賺,取不上倒也不虧。心中鬱結的是原先取上那些,要說本身實力超群還好說,也不怕再考一回。這其中有很多郭舉人這種,博運氣稀裡糊塗中了,成績取消給這些人帶來很大打擊,大喜之後大悲病倒的不少,一蹶不振的也有。
郭舉人很想不開,看他鑽進死胡同裡,衛成同他談過一回。
要說安慰人衛成也不擅長,隻能提到他當初的經曆,說他十七歲初應院考,二十才考上秀才,中間荒廢三屆,天底下像這樣的倒黴蛋有多少?連這種倒黴蛋隻要咬牙撐過去都能熬出頭,隻不過一榜作廢就想不開,進了官場遇到比這更大的挫折如何能頂得住?
衛成沒在郭舉人賃的院子裡待很久,他走前說了段話:“你這個樣子,你老家的親人你的朋友看了不知多難受。你是憑本事取上的,上一榜出現泄題的情況,有人舞弊都沒能擠掉你,好生努力何愁這榜取不上?”
當時郭舉人沒很大反應,後來他越想越覺得是這麼回事。
之前舞弊的不止一個,像那樣他都排在二百多,他有本事的。他一蹶不振了誰會高興?原先落榜那些會高興,巴不得取上的多下來幾個,正好給他們讓位。
郭舉人又想到榮江自從朝廷宣布一榜作廢之後就拚命在讀書,他再不敢頹廢下去,抓緊時間把身體調養起來,拿了個還不錯的狀態去應第二次的會試。
平常考完就有很多人頹在貢院門口,這回更多。
題目答得怎麼樣舉人們心裡有數,有些之前取上的,這次感覺沒指望,崩潰的不少。同那些比起來,郭舉人狀態還算好,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行,反正儘人事聽天命吧。
這回考完郭舉人上衛家去答謝了一回,說要多謝衛成,若不是他估摸都沒法去應考,之前心裡太難受,感覺活不了了。
衛成沒受他大禮,說不必客氣,畢竟是同窗。
“聽說衛兄升上六品,現如今是翰林院侍讀,老嬸兒和弟妹都是六品命婦了?”
“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