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嬤嬤來了之後,沒兩日大姑娘院裡風氣就改了,要說起來她二人在宮裡稱不上是最厲害的,可到底是在後宮摸爬滾打上十年的人,哪是侍郎府這些奴才招架得住的?兩人裡頭,曹嬤嬤大幾歲,話少,常肅著臉。丁嬤嬤嘴快一點,她幾句就能把年輕不知輕重的小丫鬟說哭。
之前因為規矩鬆散,除了到主子跟前,其他時候她們隨意得很,做事常不專心,一有空就三五成群的議論主家。
這些毛病全讓兩位嬤嬤強製改掉,嬤嬤從頭給崔令儀跟前的丫鬟教過規矩,怎麼站怎麼走怎麼見禮怎麼說話都捋順了,還有像端茶倒水的儀態……起初還是四不像的,過了月餘時間,小丫鬟瞧著就跟其他院子的大不相同,拿的是同等月例看著卻不是同一掛的人。
變化如此之大能不叫府裡人眼紅?
也就是六月間,崔令儀吃著尚書府特地送來給她的蜜瓜,忽然聽說福壽堂的孫婆子過來了,請到跟前一問,她說老太太讓大姑娘過去坐坐。
“祖母有事找我?”
孫婆子腆著臉笑,說是這鬼天氣鬨的,天熱起來人心裡煩,老太太就想讓孫女過去陪她說話解悶。
不等崔令儀說什麼,一旁伺候的小丫鬟已經捧了銅盆過來,請姑娘淨手。崔令儀就著洗了洗,接過帕子把水珠擦乾了才站起來:“丁嬤嬤跟我過去,曹嬤嬤留。”
崔令儀隨孫婆子往福壽堂去了,過去還真沒感覺熱,那屋子裡冰盆擺得足足的,整個府裡絕找不出比這頭更涼快的地方。她也不驚訝,左右孫婆子來找定是有人生了是非,老太太這左膀右臂從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崔令儀端起笑臉上前去給老太太見禮,見過以後關切道:“聽聞祖母近日心煩意亂胃口不開,用沒用些消暑開胃的湯盅?昨個兒不是還給您這頭送了兩顆蜜瓜來,您嘗過沒有?吃著還喜歡嗎?”
崔老太太就笑:“我一句都還沒說,話全讓你搶了。”
“還不是擔心祖母。”
“擔心什麼?每年到這時候不都一樣?過段時間天轉涼就好了。不說這掃興的事,咱聊聊其他,祖母聽說你院裡頭近來動靜不小?”
“是丁嬤嬤他們在給小丫鬟教規矩。”
“孫婆子也說在府上見著你跟前伺候的感覺精氣神都變了,兩位嬤嬤果真不愧是宮裡頭出來的,我尋思著你院裡差不多也打點好了,是不是讓嬤嬤也幫著教一教其他人,像你幾個妹妹跟前一個頂事的都沒有。”
崔令儀滿是為難:“姐妹之間本來不該計較什麼,隻不過我如今親事議定,過兩年就要嫁人,要學的多要準備的也多,哪能借得出人手?”
老太太聽著,皺了皺眉。
崔令儀請她彆著急,轉頭看向丁嬤嬤,問:“嬤嬤你看呢?能不能多教幾個?”
丁嬤嬤笑了:“就大姑娘跟前那群丫頭片子就夠愚鈍的,費了我跟曹姐姐不小的勁兒才擰過來,好不容易她們會站會走會做事了,我合計該接著往上教,怎麼還要接管一批啥也不會的?我是奴才,卻不是崔府養的奴才,是皇後娘娘指來幫襯大姑娘的,您府上要是缺個教規矩的人,要麼去請宮裡放出來的,要麼讓侍郎大人跟皇上求去。衛大人早十幾年就進宮求過,皇上是仁慈君主,很體恤臣民,會答應的。”
這下好了,這下已經不是皺眉,就連表情都掛不住了。
老太太正要開口,丁嬤嬤又說:“大姑娘性情好,不愛計較,老奴卻得說上幾句。雖說不論嫡庶都是這府裡的主子,當朝公主生的同不上台麵侍妾生的到底不好相提並論。聽聞貴府的白姨娘是老太太娘家來的,跟娘家人親近是好,規矩還是要講,給人知道貴府最風光體麵的是個妾,占儘闔府人脈資源的是從這妾室肚皮裡爬出來的庶長子,公主生的舟哥兒還得參加選拔才能進國子監去,這不是笑話嗎?這種話要是不慎傳出去,外頭怎麼看待貴府,又怎麼看待身為禮部侍郎的崔大人?”
老太太氣得心窩子疼,還不止,她頭也暈眩,眼看人都要坐不住,崔令儀趕緊上前扶著,假意斥道:“嬤嬤過了。”
丁嬤嬤不慌不忙跪下:“奴才嘴欠,說了幾句不中聽的,老太太彆往心裡去,貴府這般行事也不是一二載從沒出什麼事,想來是我小題大做了。”
剛才隻是幾近昏厥,這下好了,真暈過去了。
接著又是抹清涼油又是掐人中,好不容易才把人弄醒,老太太醒來就抹眼淚,說老太婆沒用使喚不動宮裡來的嬤嬤!又說府上這些兒孫感情一向親厚,從來沒刻意去區分過嫡庶,怎麼到今日又計較起來?還說什麼是知道舟兒有本事才把名額給繼宗用了,要舟兒沒考進去她老太婆背起罵名也罷,他不是考進去了?
崔令儀不住給她順氣:“祖母消消氣,丁嬤嬤說話是有些刺人,她心是好的,也是擔心外麵的曲解您的意思繼而傳出難聽的話。雖然說後院都是女人管著,要是出了亂子也會拖累前頭,假使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情讓皇上對父親有了看法怎麼辦?妨礙到仕途屆時悔之晚矣。祖母您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表情是真誠的,口氣是熱切的,句句話仿佛都是關心,實際卻是一把又一把的軟刀子。
她崔令儀是什麼意思?
不就是告訴你從前能一手遮天現在你瞞不住了!她身後兩座靠山,一是皇族,二是未來夫家,都不是區區一個禮部侍郎乾得過的。
還有,宮裡的嬤嬤都精得很,要不是皇後娘娘給了態度,她敢這麼張狂?
那皇後娘娘豈不是明擺著對崔家有意見?怪他們刻薄了六公主這雙兒女?
老太太想得越多心裡就越涼,她本來還想借事撒潑拿長輩身份壓人,讓崔令儀遞出來的軟刀子一逼人都抖起來。崔令儀還在笑呢,邊笑邊安慰她,安慰完轉頭斥罵了這屋裡伺候的:“皇後娘娘的長春宮裡都沒這麼鋪張,你們擺那麼多冰盆作甚?沒看見老太太凍得直哆嗦?”
小丫鬟連滾帶爬撤冰盆去了,崔令儀瞧著心滿意足,回過頭來握著崔老太太顫抖的手,說:“都說兒孫自有兒孫福,這話已經在我身上得到印證,祖母就彆太操心,將養好身體等著看繼宗和舟兒他們金榜題名才是。”
孫婆子真說對了,天熱起來就是容易心煩,過來跟老太太說過話崔令儀感覺舒服多了,她回去都是神清氣爽的。回到自個兒院子之後,丁嬤嬤跟曹嬤嬤咬了會兒耳朵,崔令儀想起來先前開的蜜瓜,想著瓜果這些切開了也放不住,她又吃不了多少,索性就把剩下那些賞下去讓丫鬟們分食了。
“剩下的就彆開了,留給舟哥兒。”
“這個瓜我今年還是第一回吃到,以前見都沒見過。”
丁嬤嬤說是西邊進貢的,皇上得了新鮮瓜果總會賞一些給衛大人,這個在尚書府應該不稀罕,尋常人不容易得。崔令儀點點頭,過會兒問:“嬤嬤你說我方才是不是有些咄咄逼人?”
“回姑娘話,奴才以為您做得很好,有些人慣會得寸進尺,萬不可縱容。您真要順她意她未必會感激,一次次的隻會把胃口養大了。再說本來也是那個道理,我跟曹姐姐再不濟是皇後娘娘宮裡出來的,不是什麼人都教。”
崔令儀點點頭:“我自認為資質還算可以,學東西也快,這些年受條件所限許多都是自個兒摸索著來,有些方麵難免不倫不類。就麻煩曹嬤嬤丁嬤嬤多費心,看我哪裡做得不對指出來,咱們趁早改了彆等嫁出去丟人。”
“奴才省得。”
“姑娘放心。”
……
崔令儀是把全家氣得夠嗆,對外她沒說什麼。她不說架不住有彆人說,皇後娘娘最近有好幾次提到心疼外甥女的話。是沒直接點崔家名,卻也傳達出對他們一家的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