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娘離開之後,齊妤又坐回位置上,從小爐子上拿起茶壺,有條不紊,規規矩矩的做了一套茶藝流程,端起茶杯放在鼻端,卻是不喝,將那紙從袖袋中取出,麵無表情盯著瞧了一會兒,冷冷一笑。
剛沏好的茶放在一旁。
齊妤從燈籠台上取下火折子,將手中那張紙直接點燃,拋在青磚地上,看著它慢慢的被火燒成灰燼。
再抬眼時,眼神便再度恢複了清明,仿佛先前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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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慕從西山大營視察回來,經過朱雀街口,想著給齊妤去買剛出爐的八寶醬鴨,讓兵部的其他幾個校尉先回去,張校尉忍不住打趣:
“咱們王爺來跟變了個人似的,時不時的給王妃捎東西回去,夫妻恩愛,羨煞旁人啊。”
旁邊的馬上校尉們跟著一陣哄笑,楚慕忍著笑:
“去去去,你們要眼紅,自個兒回去找媳婦兒去。本王可不奉陪了。”
一旁校尉們都跟著笑,張校尉跟著楚慕時間長,插科打諢慣了的,不怕他,又道:
“王爺您這般殷勤,什麼時候給咱也添個小王爺出來?”
楚慕指著那幫在馬上笑他的人,一副要過來跟他們算賬的模樣,張校尉見狀,趕緊一拉馬韁:
“屬下告退,屬下告退。”
說完這些,一群人作鳥獸散,楚慕沒好氣的收回了手,把馬韁遞給韓風,自己輕裝上陣前往朱雀街,邊走腦子裡還邊想著張校尉他們的話。
小王爺。
他和齊妤生的……小王爺。
近來他能明顯感覺到齊妤對他的態度變了很多,從以往的愛搭不理,到現在的不排斥,甚至有時候還能主動來跟他說話。
照這麼下去,讓齊妤給他生個小王爺出來,似乎也不是什麼不能想的事情。
想想還挺激動的。
韓風和紀舒牽著馬跟在楚慕身後,就看楚慕一會兒低頭發笑,一會兒抬頭憋笑,情緒很豐富的樣子,不解的對望一眼。
唉,王爺這病情看著是越來越嚴重了。
這輩子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痊愈。
楚慕在五味齋買了一屜剛出鍋的荷葉八寶醬鴨,用油紙包著出來,剛要離開,就見人群中迎麵跑來一個人。
是林欽的徒弟小劉。
小劉氣喘籲籲的跑到楚慕跟前,說道:“我家先生說有大事與您商談,請您過夫役一敘。”
楚慕和韓風他們看了看,問:
“什麼大事?這麼急?”
小劉湊近楚慕小聲道:“嗯,師父說是關於您的病情,他有新發現。”
關於楚慕的病情,那確實是大事,不能耽擱,楚慕便隨小劉去了林欽的藥廬說話。
半晌後,楚慕坐在林欽藥廬裡,林欽給他上茶,楚慕一把奪過茶壺,說道:
“說正事,還喝什麼茶。”
林欽一愣:“剛泡好的大紅袍,不喝可惜了。”
說完,又把茶壺搶了過去,給他們一人倒了一杯,喝了一口後,問楚慕:
“王爺,您身上的蠱毒如今還想解嗎?”
楚慕盯著林欽看了一會兒,說道:
“當然要解。”
林欽有點意外:“可您近來跟王妃的感情不是好了很多,這樣也要解嗎?”
“廢話!這蠱毒就跟不知道什麼時候爆炸的炮彈一樣,放在身上多危險?今日它可以讓我愛上齊妤,明日你怎知它不會讓我愛上一頭母豬”
林欽,韓風,紀舒:……
王爺說的好有道理,他竟不知如何反駁。
林欽乾咳一聲,收了收心,說道:
“王爺既然想解,那小人倒是找到了個方法。隻不過……”
林欽的聲音有些猶豫,楚慕等不及問:“支支吾吾乾什麼,快說!”
林欽猶豫片刻,像是在思考要不要告訴他。
忽的起身,從屋內取出一本古舊的書冊,將之翻到他想給楚慕看的那一頁。
‘南疆情蠱之毒,有悖常理,損身損性,然情蠱可解,隻需以心上人之心頭血一兩即可。’
那古籍上赫然寫了這樣一句話。
楚慕盯著這話好半晌都沒回過神來,直到韓風和紀舒喊他。
放下古籍,楚慕將茶水一口飲儘,思慮半晌後說道:
“這心上人指的誰?我從前喜歡的是我師妹,難道要去取她的心頭血嗎?再說這取心頭血多危險啊,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吧。那好歹是我師妹,縱然……我……”
楚慕說著說著,隻覺得自己有點語無倫次了。
林欽幽幽一歎:
“王爺該知道‘心上人’指的是誰,何必騙自己,混淆視聽呢。”
林欽一句話讓楚慕閉了嘴,不聲不響繼續喝茶,一杯接著一杯,直到把整壺茶都給喝了下去。
韓風和紀舒問:“這心上人指的難道是王妃?”
林欽點頭:“不然呢?”
兩人沉默對望片刻,隻得低頭不語。這個問題確實有點難辦。王爺如今把王妃放在心尖尖上寵著,突然讓他做這種兩難的選擇。
“原本這情蠱也不是不能解開,隻需等王爺將仇做|愛,情最濃時,情蠱會自然而然的發生轉變,說白了,那時候就是情蠱最混淆之際,隻要那時服下解藥湯劑,就解蠱,可誰知在王爺的感情還未到最濃時,你們就自作主張,喝了含血的解藥,那就等於直接幫情蠱定性,一旦定性,蠱便難解。”
“說到底,原本是不需要傷及王妃的。偏生……”
林欽將關於情蠱的事情不吐不快說了出來,臨了還附贈了個大大的歎息。
楚慕將古籍合上,問林欽:
“還有彆的法子嗎?”
林欽攤手:“情蠱本就難解,這幾種解毒的法子都在這裡了,這是最後一手。”
楚慕糾結了一會兒後,又道:
“或許還有彆的法子,你要不再找找吧,本王不急。”
說著楚慕便起身要走,被林欽拉住:
“王爺,除了這個,再沒彆的法子了。”
楚慕隻好繼續坐下,煩躁的想倒茶,卻發現茶壺裡的茶已經被他剛才全喝完了。
“心頭血啊。取了,人會死吧。”楚慕艱難問。
林欽思考過後,答道:“嚴格說來,也不是必死無疑。隻需操刀之人……”
不等林欽說完,楚慕再次打斷:
“那還是有可能會死的吧。”
這個林欽確實沒法否認,因為這種取心頭血的事情,就算是世間最厲害,手最穩的大夫都不能保證一定毫發無傷,安然無恙。
“是。有可能。”林欽直言不諱。
“那怎麼可以!”楚慕拍桌憤然起身:“我,我怎麼能用齊妤的命來冒險解毒?這不是……這不是……草菅人命嘛。”
‘草菅人命’四個字從楚慕口中說出來之後,讓在場的其他三個人都忍不住麵麵相覷。
曾經在戰場上殺人如砍瓜,血流成河,如今卻跟他們說不能草菅人命。
林欽也跟著站起來,走到楚慕身後,道:
“可這是為王爺解毒的最後一個辦法,若是不用此法,隻怕王爺今生今世都無法解毒了。”
“王爺不是一直被這蠱毒困擾,讓屬下不管用什麼方法,都要幫您解毒嗎?可如今方法就在眼前,您卻猶豫了,這是為何呀?”
楚慕覺得心口憋悶的厲害,伸手捂住心口,他當然知道蠱毒的厲害,現在他不就是在受蠱毒的侵蝕嗎?因為蠱毒,所以他隻要想到會因此失去齊妤,他這心就跟被一隻會收縮的鐵籠子狠狠攥住似的,將他的心揉捏的七七八八。
理智告訴他,他是該解毒的。
彆說齊妤隻是有可能死,便是她一定會死,楚慕也不該心軟的。
可是……可是……
他卻怎麼都不能接受這個法子!他不願意齊妤受到任何傷害。
“不解,便不解了。不就是一輩子愛齊妤嗎?有什麼不行的!我巴不得跟她過一輩子!”
楚慕喘著氣說出對林欽說出這番話,說完便要走,林欽卻還在他身後喊他:
“王爺,不可婦人之仁,意氣用事啊。”
楚慕向前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怒斥:
“沒聽見本王的話嗎?不解!不解了!此事今後休要再提!”
暴怒說完這話,楚慕便頭也不回離開了林欽的藥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