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人性的重要性,文藝複興,故事,劇本,人生……所有的概念如滾筒洗衣機一般在腦袋裡轟隆隆地打轉,
天意想要的是一個人設而不是人。
天意想要的是一個故事,一個情節,而不是一段人生。
廣告牌下的少年……
他的嬸嬸,也會躺在廣告牌下麼?
在嬸嬸停止哭泣後。他打開家門,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
他知道離家一公裡的地方有座橋,橋下有河水,在漆黑的夜裡奔流。
……
“後來呢?”
喻容時感覺自己的喉嚨繃緊了。他明知道易晚坐在這裡,便代表那一夜不曾死去。可他依舊感到窒息。
他注意到易晚極快地瞟了他一眼,很快易晚平平淡淡地說:“後來我回家了。”
“——我找到了一個人,把‘禮物’轉交給了她。”
一山不容二虎。林夢對此非常清楚。她依照顧若朝給的方法,努力經營自己的人生,想方設法為自己挑選合適的工具人。
‘娛樂圈是最好的選擇,因為那裡的觀眾夠多。’那個多智近妖的孩子這樣說。
不過她的個人能力、階級到底是有限的,也始終沒有找到進入娛樂圈的門路。若非如此,她也不必待在這裡、幫助自己的表姐代課。
她很隨便地給學生們出了一道作文題——《我的朋友》。隨後便開始在網上搜索自己可能用到的密辛。她的郵箱裡今日不知怎的,出現了一封娛樂新聞。其中講述了顧氏總裁家族的密辛與煩惱。據說顧氏總裁的奶奶勃然大怒,要自己的孫子在27歲之前結婚,否則不準繼承家業。
可惜顧總沒有意中人。
新聞發件郵箱不明。
不知不覺間一門課的時間已經過去,最後一個孩子也離開。林夢如夢初醒開始整理試卷,最下麵的作文標題引起了她的注意。
“《我的朋友沈終》?”
她當然知道沈終,自顧朝生去世後,整個少年宮裡最出名的孩子。可這篇作文的署名“易晚”卻讓人摸不著頭腦。
林夢從未聽說過這個人。
她整理好試卷要離開,其中卻滑出一張門票來。林夢撿起門票來看,是今晚的一場畫展。
一場由顧氏家族主辦的畫展。
她的眼眸突兀地閃了閃,小心地將它撿進了自己的包裡。
半小時後,她換上了純美的白裙,準備向著畫廊的方向走去,卻看見街邊站著一個少年。
那少年戴著鴨舌帽,盯著一池水窪,像是看著自己的倒影。林夢莫名地覺得他眼熟,關心他:“你還好麼?”
“還好。”少年說。
“我好像見過你,你是……”
“易晚。”少年說。
“哦……易晚。”
易晚這個名字於是在林夢的故事裡有了印象。她離開易晚,驅車向畫廊而去。
少年靜靜地看著她的背影。
一個人能有多少社會關係?
想要抹除自己,需要幾步?
……
叔叔一家從未有過地沉默。起因為易晚即將去就讀於城市另一端的另一所全寄宿式私立學校。
“沈……”直至今日,叔叔也依舊不習慣少年的改名。他尷尬地笑笑道:“你在那邊,好好學習啊。”
他和自己的兒子一起揮了揮手,他的妻子則安靜地站在一邊。叔叔在心裡鬆了口氣,心想這樣也好。
他早已厭倦沈終和自己妻子之間長久的戰爭。
出租車即將出發,沈終將一個人留在這所學校。女人卻在這時叫住了司機。她扭捏了半天,最終道:“好好照顧自己。”
“嗯。”
“每天早上要喝牛奶,晚上睡前也要喝,聽見沒有?”女人叮囑他,“喝多了牛奶,才能長得高。我聽你們老師說年級辦公室裡有微波爐。你晚自習下課前在那裡熱熱,用保溫瓶帶回去……”
“媽,保溫瓶裝牛奶會臭……”她的兒子插嘴道。
可少年卻聽得很認真。他一點一點地點頭,像是這是什麼警世名言。
他的母親用郵件告訴他她愛他。他的父親告訴他他與他母親的絕美愛情,說他是一個多麼美麗的愛情結晶。
可隻有這樣一個市儈的、刻薄的女人,會告訴他,晚上睡不好的話,要喝牛奶。
女人的話語絮絮叨叨,可夕風也到了離彆的時候。終於,在汽車即將行駛時,她開口道:“小……晚。”
“嗯。”
“為什麼要改名?為什麼要去走讀?”她說著,眼裡有了淚花,“是因為嬸嬸……”
“因為我希望,你們會一直是以前的模樣。”
我希望在那座筒子樓的那間房屋裡,始終存在的是一家人,而不是一個劇場。
我希望您為人母、為人妻、為人女、為笑容爽朗、脾氣暴躁、卻又會燉雞湯的職業女性。
卻唯獨不是一個麵目模糊的炮灰。
希望一切為時不晚。
出租車被藏在了暮色中。他將祝福藏在了心底。
這就是屬於沈終的全部的故事,也是易晚能給喻容時講述的全部故事。易晚轉身進入學校。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看不見的角落裡,同樣有故事發生。
比如……
街角,黑色汽車。
黑發黑眼的青年盯著離開的少年,麵色陰沉。司機小心翼翼道:“子遇,我們現在要走麼?”
他不敢招惹自己的老板。他的老板從幾個月前開始,忽然一夜之間性情大變,卻也擁有了常人難以企及的才華。這份才華讓公司恨不得把這個曾經被冷遇的歌手捧在手上、虔誠地焚香。
“……走吧。”許久之後,謝子遇微哂道,“在那之前,先去趟少年宮。”
“啊?”
“先去那裡,為我跳樓而死的表弟好好地哭一場啊。”他說。
後視鏡裡,謝子遇的笑容天真、熱烈而驕傲,不像個青年人,而像是一個飽受上天眷顧的少年。司機不敢拒絕他的意願,連忙開車而去。
這一切都發生在易晚尚且不知的角落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