規定的開機時間是明天,於是提前一天來參加聚會的演員不多。易晚乖乖地跟著跟著劉哥這兒認一個人,那兒認一個人,沒有碰見喻容時。
畢竟不是這個劇組的人嘛。
劉哥於是覺得非常欣慰。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生了五個孩子的老母親。孩子們都大了,其中四個都跑去城裡的花花世界裡討生活,隻有易晚這個老實孩子還留在他身邊、承歡膝下啊!
劇組演員整體名氣都大。換個池寄夏在這裡或許還能長袖善舞一下,留個易晚在這裡就隻剩下打招呼、自我介紹和沉默了。還好易晚氣質很呆,看在上了年齡或有些閱曆的人的眼裡就是挺……
“你們這個孩子不錯,看起來挺老實的,哈哈哈哈!”男二的演員哈哈笑著對劉哥說。
劉哥:“嗬……嗬……”
劉哥敷衍兩句,就看見易晚在旁邊可勁兒地為自己的“老實”點頭。
老實孩子被帶著走向下一個人。下一個人看上去比易晚他們就大個八九歲,劍眉星目,長相裡帶點兒邪氣,年輕幾歲也能算個麵白無須的奶油小鮮肉一枚。不過他眉頭緊鎖,看起來脾氣暴躁,很不好惹。
“這位是梁輝實,演男三。你應該認識他。”劉哥和易晚咬耳朵,“就是那個一輩子都紅不起來的萬年配角。”
易晚:“我看過他的電視劇。”
梁輝實在圈子裡很出名。就像某個音樂人一發專輯,就會被大瓜搶熱搜第一。梁輝實一演主角就出事或撲街也是同樣出了名的。
按理說,梁輝實顏值、演技都在線,就是身份背景差了一點。他也算是科班出身,在圈子裡沒關係,正正經經地考進去的,不過一開始是在導演係。
梁輝實在導演係沒混出什麼名堂。倒不是因為他乾事不認真。相反,梁輝實乾活過於嚴謹,因此反而使他沒什麼創造力,而且還屢屢因為對人對己都過於嚴格和自己的演員們起衝突。
不過機緣巧合之下,他們發現他在演戲上還有那麼一點天賦——至少梁輝實的長相是很符合成為演員的需要的。可惜這麼嚴格的人長相卻不夠正,甚至還有點邪。這極大地限製了他的發展。觀眾緣的取向是折中。長得有點邪的臉是演不了主角的。
梁輝實就這樣一路飾演配角。災難片裡的反派軍官,諜戰劇裡的漢/奸頭子,唯一一次飾演正派還是警匪片裡的臥底——臥底在□□,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的那種。可能是因為這個臥底在結局時死得太慘,賺足了觀眾眼淚。有些導演就很想給他一個機會,讓他去演一部戰爭電影裡的男主,還搭檔了當時人氣很高的一個小演員。
好像後來那部電影是盛大撲街了。撲街到所有劇組人員都遭受“重創”那種。
再後來梁輝實又演了兩三部男主,無一例外,全部盛大撲街。後來他就隻能跑去演配角了。
梁輝實在《表裡山河》裡演男三,也就是從周朝開始就追隨曲韞、為他出謀劃策、並最終在曲韞攻入皇城時服毒自儘的謀士,梁珂。
在故事裡,梁珂是犯官出身。他的父親是個剛直不阿的言官,剛直不阿到了迂腐的地步,因為過於清廉得罪了不少同僚。周朝的末代皇帝癡迷修仙,人人都知道避其鋒芒,就梁父一個人不識時務,每每被同僚鼓動,早朝對著末代皇帝就是一頓高頻率輸出。
同僚鼓動是因為他們安著好心嗎?並非如此。末代皇帝沉迷修仙不理朝政,朝堂上自然出現一片權力真空——真空是不可能存在的,因此一定會有新的黨爭和勢力來填滿他們。每當黨爭發生時,總會有那麼一天或兩天,他們想要為了自己的利益,叫皇帝出來做點什麼,來攪亂這場局麵。
梁父以為自己是在勤王,是在扶持皇室。可他不知道自己也不過是同僚們用來當出頭鳥的棋子。
於是最終大難臨頭。梁父在被流放的路上病逝,梁珂從新進進士被貶成了一個白身。他站在如血的殘陽下,回頭看了一眼他曾鐘愛過的周國皇城,旋即義無反顧地轉身離開。
他變得憤世嫉俗,卻沒有因為父親的死從此仇視周朝所有人。他依然愛著他的國家,當然,也會有一點點恨。他仍然在期待著一絲光明、一個明主,來洗乾淨被加諸於梁家身上的恥辱,同時為所有百姓帶來一個真正的、有公道的盛世。後來他認為這名明主可以是曲韞。
他飛蛾撲火,義無反顧。
直到他後來服毒自儘。他總算明白,自己這一生隻是在這朝代交替的規則下為一名新的獨/裁君主做了嫁衣。在原本的遊戲規則下什麼都沒有改變,無論是王朝的輪回,還是君主口口聲聲的“大義”。
……是一個挺悲劇的人物,不過氣質上是挺適合梁輝實演的。
易晚規規矩矩地向他做了個自我介紹。對方也有禮有節地回複了幾句。易晚發現他正一臉嫌棄地瞥著池寄夏,覺得情況不太好。
主創都被問候得差不多。劉哥大手一揮,準備放易晚自由活動。他又問易晚:“覺得梁輝實怎麼樣?”
易晚:“感覺他是不是和池哥有點矛盾……”
劉哥:“那也沒辦法,畢竟是小夏毀掉了他最重視的那部電影嘛。”
……搞了半天原來是這樣。
易晚用手機搜了下那部電影,拍攝時間是在幾年前,池序跳樓的一個月後,池寄夏正式進組,算了下時間,大概就是池寄夏把他母親池秋送進麓山療養院後。原本四個月的檔期,池寄夏活生生地在那裡麵拍了八個月。從那裡麵出來後池寄夏就再也沒拍過電影、或是任何不偶像劇的電視劇了。
看起來兩邊都被彼此折磨得不輕。
不過另一條信息有點意思。兩個人在那部電影前曾經短暫在同一個劇組裡一起待過。而池寄夏全靠自己演技演的那部話劇也似乎和兩人的合作頗有關聯——話劇劇團的團長和梁輝實有點親戚關係。不知道梁輝實當初是不是那場話劇的觀眾之一……
這樣一看,他們兩個人之間又是一筆怎麼算都算不清的爛賬。
……不過反正在《表裡山河》裡,池寄夏和梁輝實沒有對手戲。應該不會出問題……吧?
易晚心裡莫名有點兒懸吊吊的。
“易晚?”
好聽的女聲響起。易晚一回頭,就看見了穿著一身紅衣的秦雪心。
秦雪心也在劇組裡。
易晚隱約記得秦雪心在這部劇裡的角色是幾個月前定的,算下來大概是她拍完《繞天愁》、靠那部鄉村電影挽回演技口碑之後。她依靠自己的努力得到的角色是曲韞同父異母的姐姐,長公主,戲份非常重要。
長公主兒時很受寵,少時驕傲明豔的她被父王作為和親的禮物嫁至草原上另一支部族,婚姻生活中有些不順心,但終究也算是因禍得福,有過與丈夫濃情蜜意的時候。後來那支部族發生內亂,她的父兄為了趁機吞並這一支部族放任了這一切,最終,她的族長丈夫被殺死,部族被吞並。她隻能以寡婦的身份回到北國國都。
公主的地位很尷尬。在傳統觀念裡她已經算是其他家裡的人,可她的丈夫連帶那一族都已經死了。後來她的父王開玩笑說要把她嫁給另一個部族的族長當續弦——說是嫁,其實更像是繼續當一個聯姻的禮物,誰讓她是草原上的第一美人。長公主從那一刻開始發現自己在父兄、乃至整個王室的人的眼中都是被當做貨物來對待的。最多也不超過一個被包裝精美的禮物。幼時所受的寵愛讓她被迷了眼,直到這時她才知道,在他們的眼中自己隻是一個真真切切的第二性。
沒有權力,沒有自主權。
她想要保全自己,也隻能用了一個“為亡夫守貞”的名義。沒人知道她用這個借口用得想吐。幼時的她以為自己是自由自在的飛鳥,她擁有穿自己喜歡的漂亮裙子的自由,擁有挑選可愛的裝飾品的自由。可如今她才猛然發現,她隻擁有籠子裡的自由。她從來沒有擁有去射箭、騎馬的自由,從來沒有如其他兄弟一般擁有參與議論政事的自由。就像現在,她想表達自己的訴求,也一定隻能將之建立在有利於某個男人的訴求的提議上。
公主的父親很受觸動,慷慨地準允了她的請求。無憂無慮的青春落幕了,公主孀居,穿著黑衣閉門不出。她開始思考讓自己獲得更多權力的方法。後來她看中了曲韞。
一個回來複仇的皇子。
兩個人裡應外合地完成了曲韞的上位。公主深知為了表現權威,她需要在這個世界裡拋除那些讓她顯得過於“女性”的部分。在很多人眼中,“女性”意味著不專業。所以她總是一臉素淨,穿著黑衣,寧願讓自己顯得蒼老深沉也絕不讓自己顯得美豔嬌柔。她的手段比起曲韞還要狠辣數百倍,曾經為了贏得一場戰爭向城內扔進沾有天花病毒的布片。
最終,她如願成為了北朝的第一名長公主,玩弄權術成癮,並被前來複仇的周朝文臣後裔端上鴆酒殺死。她死去的那段戲也非常有張力。長公主看見毒酒,早知道這是來自曲韞的兔死狗烹。她早就告訴曲韞成大事者應當不擇手段。如今曲韞終於學會了,並把這份手段用到了她的身上。
滿臉麻子的文臣後裔告訴她:“儘管如此,我是自請來給你端上這壺毒酒的。長公主,你早該知道,善惡終有報。當初你用天花毀掉了我的家鄉,就該知道此時的我會過來複仇!”
可長公主隻是哈哈大笑。她嘲笑文臣後裔如今歸順了曲韞,服從曲韞的規則,做了他的臣子。文臣後裔據理力爭,說自己是為了侍奉明君。
“明君?什麼明君?他需要我的手段來打天下時,他不是你的明君。如今他需要你們來給他造聲勢、定天下,他就成了你們的明君,還讓你們來為自己複仇?哈哈哈。我們都是他手裡的刀子。我是黑刀子,你們是白刀子!”
最終,長公主被他們按著灌下毒酒。死在建國十五年後的冬天。距離她第一次穿上嫁衣,帶著火紅的顏色嫁到另一個部族,已經過了二十八年。
長公主是一名兼手段與野心為一體的女性。她不是為了情傷追逐權術,她是發自內心地享受玩弄權術的快/感。她甚至不被強調美貌。這樣的女性在影視作品裡是很少見的。
易晚:“你演的角色是長公主麼?恭喜。”
秦雪心卻笑了笑,神色有點勉強:“不是,換了角色了。”
易晚:“換成誰?”
秦雪心:“七公主。”
那個和薄明絳的私生子有情感糾葛的七公主啊……啊?
秦雪心端著酒杯和易晚去陽台。她靠在欄杆上,將手垂在半空裡,看著天空:“你知道麼?原本是沒有七公主這個角色的,也沒有薄明絳的私生子。這段是導演考慮到故事的商業性,為曆史加的一段戲。”
易晚:“呃……所以,是為你加的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