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我在呢(2 / 2)

說完,他搖搖頭:“時間上對不上。”

劇本從完工到立案需要一長段時間,從人員調度到場景調度都會有涉及。而且這段戲也涉及到主線,並非單獨成篇。在這種情況下,導演哪能在這三個月裡為了秦雪心單獨加一段戲?

秦雪心進藍光也不到三個月。

秦雪心:“這個角色是在劇本立案時就加上的戲。不過那時它不屬於我,而屬於林夢。你知道那時的七公主是什麼人設麼?”

易晚配合地問:“什麼人設?”

“白衣勝雪、天真無邪、純潔溫柔的小仙女。”秦雪心說著,搖搖頭笑了,“是不是很符合林夢過去的‘人設’?”

易晚不語。秦雪心說:“後來,藍光不要林夢了,他們把這個角色給了我……”

易晚注意到秦雪心開始神經質地摳挖自己的左手臂了。她的左手臂上傷痕累累,都是這段時間被摳挖出來的新傷——或許是因為壓力過大。易晚皺眉,抓住她的手。

“你知道麼?他們把這個角色給了我。我說,我想演長公主。那是我自己追求來的角色……你知道我當初為了長公主付出了多少心力麼?導演原本不想要我,他覺得我的事太多。是因為我去鄉下拍戲,是因為喻容時開著車帶他到鄉下去看我,他才對我改觀,給了我這個角色……喻容時和我說,不要害怕,這個角色會是我的新的開始。一個不被林夢乾擾的新開始。我問他我真的可以創造奇跡麼?他說當然可以……易晚,他就像你救我一樣相信我。”秦雪心的眼裡泛起了淚光,“但藍光說不行。大眾不會喜歡長公主這個角色。她太陰暗、太反傳統、觀眾不會喜歡這樣一個女人,並且觀眾們會移情、認為我和長公主一樣心機深重,這對我的人氣沒有好處。”

“而且長公主不美貌。她蒼老,疲憊,隻有眼眸會銳利得像禿鷲。誰會喜歡不美貌的女人呢?如果我要討好‘天道’,做一個‘翻身女配’,就不能演她——即使我為她做出了那麼多、那麼多的事情!她就像活在我的骨頭裡一樣!”秦雪心用力地吐出一字一句,“但不行。然後,七公主的人設就為我改了。她被改成一個從小在草原上長大,穿著紅衣的無憂無慮的女孩。無憂無慮,驕縱可愛,乍一看氣勢淩人、其實單純善良……你看,這個角色像不像是為我的‘人設’量身定做的?”

“所有人都說這個人設才好。這個七公主的人設才好,才適合我啊!她身上偶像劇式的悲劇故事也會給我漲粉的。可我不喜歡她……她現在不是林夢的角色了,可我覺得她好像還是‘林夢的角色’。‘林夢的角色’向我走來,把我吃掉了……”她的手腕顫抖著,“就像藍光,他們讓我喝我不喜歡的飲料,說我喜歡吃我不喜歡的食物……他們也把我吃掉了!”

“我不能偏離哪怕一點點,因為藍光,藍光……”

秦雪心像是用光了自己的所有力氣。易晚看見她眼下難以遮掩的青黑,知道她此刻說出的隻是她這幾個月在藍光所有遭遇中的滄海一粟。

她為什麼那麼驚慌?那麼恐懼?一點點偏離對於藍光中的人來說意味著什麼?她後悔了嗎?

四下無人,秦雪心所幸將酒杯扔了出去,突如其來地趴在易晚的肩膀上開始哭泣。

易晚:渾身僵硬。

易晚沉默。他一直不擅長安慰其他人,尤其是一名哭泣的、比他年長的女性。最終他伸手,像是電視劇裡一樣,規律而機械地拍著對方的背。

秦雪心:“嗚嗚嗚嗚……”

易晚:“你彆哭了。”

秦雪心:“嗚嗚嗚嗚……”

易晚:“你不要哭了。”

在第五十三次持續拍擊時,一隻手按住了秦雪心的肩膀。

“真不好意思,我們家的藝人給您添麻煩了。”來者說。

來者穿著普通的連帽衫和牛仔褲,是最常見不過的小助理打扮。但也正是因此,他嘴角那抹幅度無比標準的假笑就越發顯得恐怖起來。

那是一種非人般的質感。

在助理的身後,還有一個個子更高的人站在黑暗裡。秦雪心全身上下像是過電似的抖了一下——很難想象,這區區的兩個人是為什麼給她帶來如此巨大的威懾感。

她抹了抹眼淚,再次看向易晚時,已經擺出了一副營業麵孔:“真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

秦雪心被助理帶走了。黑暗裡的高個兒青年卻沒走。

高個兒青年轉頭看著秦雪心的背影,感慨似的搖搖頭道:“真沒用,是不是?心理承受能力這麼差。”

“簽下她之前我還找人看了看她之前在娛樂圈裡的記錄呢。炒作上位、和林夢互掐時不是挺硬氣的嗎?那時藍總還開玩笑說她是‘清潔持續可再生能源’。能被女主踩了這麼多年也踩不死、還能持續利用的女配裡她算是頭一名。結果呢?剛進公司三個月,心態就崩掉了?”高個兒青年像是覺得很好笑似的,嗤了一聲,“可是現在不比以前更好麼?以前她走到哪裡,被人罵到哪裡。現在她隨便說句什麼,評論裡都是一水兒地誇她‘姐姐真性情’。她有什麼不滿意的?”

易晚說:“真的是隨便說句什麼嗎?”

高個兒青年笑了:“照著劇本,‘隨便’說句什麼。”

易晚不說話了。良久,他道:“至少之前,她的路都是她自己選的。而且飾演長公主對她來說,是個非常好的機會。”

“她以為飾演長公主就能改變她的人生?彆天真了,易晚。你要記得,如果她沒有替代林夢,現在在這個劇組裡飾演七公主的,就是林夢。女配和女主在同一個劇組,女配的下場是什麼,你不會不知道吧?”易晚:“……”

“她以為自己拿到一個角色就可以改變人生?在天道的規則下,所有的自主行為都是徒勞。”

易晚:“所以你來這裡乾什麼。”

高個兒青年笑了,鴨舌帽簷下,他露出一張屬於灰宮的臉。青年背靠欄杆,指著大廳裡的場景:“看,這裡熱鬨麼?”

他指了指正被陸北墨帶去和製片人交際的安也雲:“屬於安也霖的故事裡的反派。”

他又指了指站在一眾投資人中的薄信的秘書:“屬於薄絳的故事裡的反派。”

再一指梁輝實:“屬於池寄夏故事裡的……嗯,也能算是反派吧?除了他,還有藍樺。”

灰宮沒指丁彆寒。或許即使是對於他來說,丁彆寒這種善於思考的藝術也實在有點太超前了。他隻說:“我給你們搭好的這場大戲怎麼樣?所有人能有的戲劇衝突,都在這裡被集齊了。”

易晚驟然睜大了眼睛。他有點茫然地說:“是有什麼計劃要發生了嗎?”

易晚真的很聰明。灰宮想,隻是他看他的眼神,也實在很冷。

他伸手想戳一下易晚的額頭,就像年少時的顧若朝也常戳沈終的額頭一樣。那時候他們還不知道什麼是“天道”,什麼是主角。顧若朝傲然於自己鶴立雞群的天分,沈終背著書包、整天為了沒必要的事情發呆思考。少年們還沒長大,屬於他們的人生還沒展開。顧若朝沒有跳樓,灰宮沒有出現,就連每天的太陽都明亮得將將好。

隻是從那時起顧若朝就比任何人都清楚地明白自己想要什麼。他對於離婚的父親來說不是獨一無二,對於新加入他的家庭的後母也不是獨一無二。那些老師、同學為他的優秀欽佩他,可他們也不會為這份優秀付出除了追隨、仰慕之外的更多東西了。

顧若朝不想要這樣隨意地被人取代。

他想要獨一無二的東西。

儘管那時他還不明白,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易晚卻躲過了他的手指。灰宮的臉色沉了沉,心裡卻不以為意。他抬頭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天空,輕聲道:“不知道啊,或許快了吧。”

易晚:“你不會不知道。還是說,藍光公司出事,對於你的打擊就這麼大麼?”

灰宮笑了:“藍光算什麼?不過也是我的一個玩具罷了。這取決於從什麼時候開始,我覺得這個遊戲玩不下去了。”

又開始當謎語人了。

易晚:“在你覺得這個遊戲玩不下去前,你就會被送進監獄。”

灰宮朗聲大笑起來:“你真的覺得這個世界的法律很重要嗎?對於這樣扭曲變態的世界來說,遵守其中的法律又有什麼意義?我不相信你說這話是發自內心。”

他的語氣又和緩了下來:“倒是你,易晚。即使世界終結,我在人間走了一趟,每天都玩得很儘興。而你呢?你躲著全世界,什麼話都不說,把自己當成一個過客,就連一個真正了解你的朋友都沒有……你覺得你自己這一生過得值得嗎?”

……丁彆寒總算擺脫了幾個老板的追逐。他擦了一把頭發,一臉煩躁地往沒人的地方走。

然後就聽見陽台上有說話聲。

丁彆寒心中一動。他躲在窗簾背後窺視陽台,卻看見易晚和一個神秘人正站在那裡。神秘人說:“……你沒有朋友。”

氣氛很凝重,但對話卻很小學生?丁彆寒疑惑。

陽台的樓下卻在此刻傳來聲音。

“不好意思,我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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