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6、女巫審判(完)(273274275日)(1 / 2)

白柳一登上天空之城, 就迅速地換成了牧四誠的麵板,開始疾跑了起來,他一邊快跑一邊左右打量。

這是一個風景極其秀美的島嶼, 島上鳥語花香,到處都是修建華美, 纏繞著花卉的樓閣, 樓閣中行走著斜披著潔白帛巾,頭戴著花環的少女們, 她們麵容美麗,彈奏著豎琴, 輕聲歌唱著神的眷屬,除了島中央那座正式得畫風有些格格不入的大理石高塔, 島上的其餘地方就像是中世紀的油畫一樣,美輪美奐,猶如天堂幻景。

但是癲狂的奔跑而來的教皇, 和緊追在教皇後的白柳和女巫破壞了仿佛夢境般的美景。

“攔住她們!”教皇朝著中央的高塔一路猛奔跑, 他嘶吼著命令, “不準讓這群邪惡的女巫之徒靠近整個島嶼的運行中心!”

白柳的視線看向教皇奔跑的終點——那座高塔。

潔白的高塔上能看到搖晃的鐘鈴和受苦的女神像,那是整個遊戲最後的結束點——隻要把女巫之心放上去, 遊戲就結束了。

而在高塔的另一方, 白柳看到了正赤足向上走的紅桃。

高塔周圍一圈是旋轉向上到頂的潔白大理石台階, 台階上緩步行走著紅桃, 他傷痕累累, 每走一步都往下滴落血,但奇怪的是,他的衣物和儀態依舊那麼的優雅自然,仿佛在閒庭信步一樣。

——仿佛他要去的, 不是一個要挖出自己的靈魂供奉的遊戲終點,而是早已預料好的結局。

白柳眼神停在了紅桃的身上。

他明白了紅桃要做什麼。

如果隻需要將【女巫之心】放在高塔之上,又沒有說是必須要是對方的【女巫之心】,那也可以將自己的【女巫之心】放在高塔之上。

但在【女巫之心】這個概念和靈魂綁定的情況下,根本不會有正常玩家這樣做——這已經代表的已經不是死亡,免死金盤可以豁免的那種低危情況了,而是將靈魂供奉給這座天空之城的高塔,隻為終結這一場浩大的女巫審判。

在此之後,玩家很有可能因為靈魂被留在這個高塔上,而永遠地被留在這個副本裡,變成一個怪物。

但為什麼要做出這樣的選擇?

明明另一個可能的【女巫之心】就在白柳的身後,全寶拉已經攻上了島嶼,紅桃站在全島的最高位,他完全可以看到正在追擊和拯救修女的全寶拉,然後從高處攻擊還沒有意識到他存在的全寶拉,奪走對方的女巫之心供奉。

為什麼在一個npc和自己之間,選擇犧牲了自己的靈魂?

“咳咳……”煙霧彌漫之間,菲比跪地後移,她身後的羽翼上沾了血,靜止的麵孔上也是各種傷痕,她幾乎是不錯眼地望著對麵的劉佳儀,捂住嘴激烈地嗆咳著,嘴角有碎末般的汙血流出。

她剛剛不小心吞到了小女巫偷襲的毒霧,現在內臟就像是被腐蝕一樣疼痛。

但小女巫同樣傷痕累累,她的毒藥大技能和解藥大技能都被她耗空了,斜靠在天梯的廢墟柱子上,幾乎站不穩,手臂和小腿上都是她翅膀劃出來的傷痕。

“你比之前成長了很多。”劉佳儀擦去臉龐的血漬,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再次做出攻擊的手勢,對準了菲比。

“你也比之前強大了更多。”菲比用大拇指拭去嘴邊的血汙,雙手合十,做出了祈禱的姿勢。

兩個人對視一眼,幾乎是沒有停留地廝殺在了一起,碰撞,後移,不死不休。

她們是隊伍的戰術師,她們要為隊伍的勝利謀劃和戰鬥到最後,直到耗儘自己最後一點體力,最後一點精神值,最後一點生命值。

最後,她們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動彈不得地仰望著天空上懸浮的島嶼,遠處是獵人和提坦正在對抗的轟鳴聲。

風從她們的布滿傷痕的手邊吹過,除了胸膛還在起伏,就像是兩具廝殺之後倒在地上的屍體般沉寂。

“沒想到,你居然真的放手將整個遊戲的關鍵給紅桃了。”劉佳儀一邊嗆咳一邊斜眼看倒在她旁邊,因為毒藥腐蝕正在緩慢衰弱的菲比,“你不是最討厭紅桃了嗎?”

“但是沒辦法嘛。”菲比語氣含笑,她竭力地轉頭,看著被幽靈和屍體籠罩著的小女巫,“誰叫他是隊伍的王牌呢?”

“相信王牌是戰術師的本能吧?你不也是把決勝的關鍵壓在那個叫白柳的玩家身上了嗎?”

“嗯。”劉佳儀轉回視線,她望著天空之城,頓了一下,“……要是紅桃選擇供奉自己的靈魂,怎麼辦?”

菲比語氣平靜:“我已經把另一顆女巫之心給他送上去了。”

“如果他還是那樣選擇,我也沒辦法。”

“是嗎?”劉佳儀有些恍惚地反問,“如果皇後真的把自己的靈魂留在這裡,你不會難過嗎?”

“——在公會裡,你最喜歡的人就是皇後了吧?”

“雖然你嘴上老是說他軟弱,但公會裡最信任他的,一直跟隨他的,辱罵他讓他清醒一點的人,在賽場上會將所有籌碼壓在他身上,相信他贏到最後,活到最後的人,在我離開後,隻有你了。”

“所以皇後將公會交到了你的手上。”

“你們在對方的眼裡,是家人一樣的存在吧?”

菲比靜了很久很久:

“我無法阻攔一個靈魂都已經選擇了死亡的人。”

“媽媽是這樣,他也是這樣。”

菲比睜開眼眸,她碧綠的眼眸倒映著天空中懸浮的天空之島的影子,就像是一片枯萎樹葉落進了一片澄澈的湖心,罕見地透出一絲水霧和迷茫。

“我可以變得強大,但我沒有辦法讓他活下來。”

“喂。”劉佳儀語氣有些無奈,“彆哭啊。”

“我的王牌隊員還在島上呢。”小女巫就像是菲比第一次見到她那時那樣笑了起來,那雙灰蒙蒙的眼睛俏皮地彎起,然後對輕快又驕傲地說,“那家夥可是不會容許有人在他麵前糟蹋自己靈魂的價值的。”

“皇後的靈魂那麼有價值,那家夥一定會用儘一切辦法,保存下他的靈魂的。”

天空之城上。

紅桃走到了高塔之上,他隔著高塔上隨著鐘聲飛起的白鴿和落下的暴雨,遠遠地和站在地上的白柳對視了一眼。

白柳穿著單薄的白襯衣,神父裝披在他的肩膀上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他漆黑的眼瞳裡毫無情緒地望著高塔之上的紅桃。

暴風雨從他們當中飛掠而過,仿佛是要掀起一場更大的風暴。

紅桃眼神有些恍然——他第一次見到那位邪神客人的時候,也是在如此狂暴的雨天。

而此刻,也是如此的雨天,白柳又一次登陸了他的島。

在疾風驟雨裡,白柳穿著神父裝,和那位客人近乎一樣的裝束,帶給他卻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紅桃垂下眼眸凝視著風雨中的白柳。

他現在依舊是之前示人的外表——酒紅色的長發和紅色的眼眸,表情依舊是慵懶又不經意的樣子,他有一下沒一下地玩弄著手上的牌,眼眸卻是有些失神的。

這不是他第一次直麵白柳。

在意識到白柳是那位客人說的,有靈魂的自己之後,那句帶著笑意的【你會喜歡他的,因為他懂得愛和感情。】就在他耳邊揮之不去。

所以紅桃懷著一種幾乎是逆反的心理找查爾斯查證了消息,去見了這個所謂擁有靈魂,被他模仿過的【白柳】到底在現實裡是個什麼樣的人物,能當那位客人說出那樣的話,甚至在見到白柳的第一麵就過激地說出了那種話。

那種每個人和他交往到最後都會和他說的話——【你要和我上床嗎?】

欲望和愛是兩種不同的東西,每個玩家都懂得什麼是欲望,但是沒幾個玩家是為了愛留在遊戲裡的,大家都在欲望中沉浮,在欲望中變形成怪物,白柳,這個在遊戲裡仿佛是欲望代名詞的家夥,以靈魂為交易手段的惡魔,真的會懂得愛是什麼東西嗎?

他就像是十八歲那年自己的喜歡受到羞辱一樣,想要去羞辱這個被那位客人讚賞擁有前所未有靈魂,懂得愛和感情的【白柳】。

但是當紅桃和白柳對視的一瞬間,他罕見地,退避了。

他的技能因【欲望】和【愛】而誕生,隻要看向他之人心中有難以排解的欲望,無法放下的愛人,久違謀麵的舊友,一切讓人無法釋懷甚至恐懼的內心情感存在,紅桃就會變成那個人。

紅桃習慣了扮演千百種姿態的人供人們消遣排解自己欲望無法得到釋放的痛苦,最終甚至已經不記得鏡子裡自己原本的樣子是怎麼樣的,忘記了自己原本的名字,隻留下一個代號般的稱呼——【紅桃皇後】。

當他身處遊戲內,這個技能存在的時候,每個玩家在看他的時候,無法避免地在透過他看彆人,對他產生了欲望的投射。

當他身處遊戲外,這個技能不存在的時候,每個觀眾在看他的時候,難以避免地會癡迷他扮演的角色,對他產生欲望的衍生。

他身處於遊戲與人間,仿佛就沒有一刻脫離於帶有欲望視線凝視著。

沒有一個人,是在透過他看他本身。

就連那位客人,也是希望透過他看到【白柳】。

而這世界上唯一一個會望著他,真的在注視他,誇讚美麗的人已經永遠地離開了。

但那次……當他真的在現實裡走到白柳麵前的那一刻,直視著白柳漆黑的眼瞳,他居然真的在這家夥的眼裡看見了完整的自己——不帶任何欲望,任何投射,任何衍生的意味。

隻是單純地,平靜地,在注視著他本人而已。

——一個叫做兆木弛的人而已。

於是他離開了,他就像是菲比所說的一樣軟弱,無法麵對這樣他十二年來都再也沒有接觸過的眼神。

而在這樣的情景裡,他又一次和白柳麵對麵了,紅桃垂眸看著自己手上的撲克牌,輕微地轉動了一下——要殺白柳嗎?

他有殺他的能力,他是他的敵人,是他曾經耿耿於懷想要殺死,證明自己至少付出的憧憬和感情至少不是一場笑話的的人,現在他已經要死了,為什麼不殺了這個人,讓他死前稍微舒心一些呢?

殺了他,至少能讓菲比好過一點。

風雨越發地劇烈了,紅桃隔著暴雨望著白柳模糊不清的身影,靜了一小會兒,然後垂下長睫收攏了撲克牌,回過了頭,朝高塔更高處走去了。

……算了。

雨天他不殺人。

他絕對沒有對這個叫【白柳】的贗品喜歡或是心動,隻是單純的……雨天他不喜歡殺人而已。

而且馬上就要贏了,沒必要再生事端。

紅桃越走越高,於此同時,地麵的女巫正在救助被困在島上的其他固定居民,而島上原有的教廷守衛正在和女巫們展開鬥爭,到處都是人的嘶吼聲,進攻聲和哭聲,隻是短短十幾分鐘,就將這島從天堂變為了地獄。

當然,對於女巫和被困在島上的人來說,這是反過來的。

當紅桃登上頂端,伸出手,觸碰那個放置女巫之心的銀藍色縫隙裝置的時候,他的眼瞳裡倒映著那個銀藍色的裝置,恍然地回想著自己生前的事情。

公會和島都交接給了菲比,已經全都處理好了,就算沒有他,接下來的聯賽菲比那孩子也能發揮得相當出色——甚至是更出色,他的【盾】戰術和菲比那孩子的攻擊性戰術是矛盾不符合的。

教廷的事情他也找了人處理,那群黔驢技窮的男人已經翻不起大風浪了。

……她的墓,他也修繕好了,利百加以後會每年替他去祭拜的。

工作室最多明天就會公布他退圈的消息,說他身體抱恙,需要休養,不會再接任何作品了。

一切都早已經被處理好了,好像沒有什麼沒做的事情了。

紅桃閉上了眼睛,他伸手準備去握住那個裝置。

他的背後猛地竄出來了一個男人。

這個男人穿著教皇的袍子,批頭散發,狀若癲狂,用權杖狠狠地比著紅桃的頸部,歇斯底裡地威脅著他:“是你吧!破壞了島上縫隙裝置的人你是對吧!”

——是瘋狂跑上塔的教皇。

紅桃不為所動地想要將身後的教皇一個過肩摔撂倒在地上,但是在他一動的時候,他的心臟突然傳來一種劇烈的痛楚,讓他整個就像是被冰凍一般頓在了原地,再也無法動彈。

“果然就是你!!”在看到紅桃不動之後,教皇得意又瘋癲地哈哈大笑了起來,他揮舞著權杖,“那個賣島給我的客人說過,隻要有人用非常堅韌的靈魂寶石吞噬過那道縫隙裝置,那道縫隙就會出故障,但同時,吞噬過的靈魂寶石裡就會殘留縫隙的碎片!”

“殘留在你靈魂裡的縫隙碎片和我權杖上的寶石裡的縫隙都同源的,它們之間可以共鳴,那我就可以用權杖操縱你!”

“——那位客人說,這是為了保障無論有多少人試圖攻擊我的島嶼,吞噬我島嶼的縫隙讓我島嶼關閉,隻要我拿著權杖,我就永遠可以操控這群吞噬過縫隙的人,而權杖是認主的,那位客人說它的主人被神認定是我的道具,那就永遠是我的道具!”

“那這樣,我就永遠擁有掌控這島的能力,天空之城永遠屬於我!”

教皇幾乎是瘋魔地大笑了起來,他揮舞著權杖,就像是握著遙控器的一般指揮著島:“隻要這島存在一天,這些男人的欲望存在一天,教廷就還可以重來!”

“向西邊的海域上飛吧,我的諾亞方舟!”

島嶼轟鳴一聲,周身散出巨量塵土,緩緩地朝著西麵的海域方向開始移動,或者更確切的說,逃跑。

但在此之前,教皇還要做另一件事情——他要把著島上這些討人厭的女巫統統趕下去!

“全寶拉!”教皇大吼大叫著,他的聲音通過高塔上的擴音裝置讓整座島上的人都聽見了,“看過來!”

“你的兒子在我手裡!”

“要是想救他,就乖乖地從我的島上滾下去!”

正在救助被困固定居民的全寶拉轉頭看了過去。

當紅桃看到全寶拉轉頭過去看向他的一瞬間,他的瞳孔和心臟一起緊縮了。

被父親挾製之後當做籌碼的他,被威脅的他的母親,被迫登上島的她和他。

這一切,就像是現實裡的十二年前他經曆的事情,和遊戲當中十二年前的【女巫之心】審判案同時重演了。

觀賞池。

齊一舫急得簡直快要跳樓了,現在這個局勢他真的緊張到快要過呼吸,第一次,他看比賽那麼希望對手快點贏而不是自己贏。

他之前聽菲比說皇後想死還以為隻是菲比在嘲,現在看這個情況,皇後何止是想死,更想永世不得超生啊!

靈魂都不要了!

比賽對整個國王公會的人來說,哪有比皇後重要啊!

輸就輸了,隻要皇後在,明年還可以再來啊!

人要是死了,那可就是徹底沒未來了!

“雖然皇後攻擊這個傻逼教皇會被免傷!”齊一舫急得原地打滾,“但是她技能是可以用的吧!”

“隻要皇後用技能,她就會變成教皇最喜歡或者最恐懼的人,就可以蠱惑對方,這個教皇就不能威脅她了啊!”

於此同時,另一方,殺手序列。

“紅桃是不會對教皇用技能的。”陸驛站語氣平穩,“那個技能會讓他變成,現在的他最不想自己見到的人。”

“他試過一次了,所以他更無法接受,這次一定不會用的。”

“誰?”旁邊的柏溢好奇地問。

陸驛站頓了頓:“你們覺得教皇欲望最重的人,會是誰呢?”

隔了一會兒,柏溢表情有些怔楞和結巴地說:“不,不會吧?”

遊戲中。

教皇一邊往後退,一邊陰狠地笑著:“為什麼不用你那個奇怪的技能來威脅我了?”

“我親愛的孩子。”

“難道你和我一樣,恐懼著你望著我的時候,你鏡子裡變成的那個人——”

“——恐懼著當初拋下你一個人留在島上,狠心離開的母親,全寶拉嗎?”

“彆再說了!”紅桃的神色陰晴不定,他整張臉的表情都是錯亂又瘋魔的,“我不允許從你嘴裡提到她!”

“給我閉嘴!!”

那天,他對教皇使用技能的時候,在教皇的麵前變成了她的樣子。

他在鏡子中看到自己,看到了一個充滿的欲望,殺氣的母親,他似笑非笑,陰暗不定的神情出現在母親的臉上,是那麼的讓人作嘔,讓人惡心。

在那一刻,他清晰地看到了自己靈魂醜陋肮臟的墮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