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玉秀點頭：“收。”
她說：“這活兒今天下午能乾完的。”
戚玉秀看了看鍋裡的蔥油餅，狠狠心說：“正好就著火兒，再烤幾個烤地瓜。”
吃得飽，才能乾得快。
戚玉秀在大隊也正八經乾活兒，但是跟在家還是不一樣的。
在地裡乾的再多也是十個工分，她吃多少都是那樣兒，但是在家就不同。
戚玉秀接手，很快的就鼓搗好了午飯，這才叫大家吃飯：“中午多吃點，一定要吃飽，下午還要乾活兒的。”
小寶山和小寶珠舉手：“好！”
寶樂慢半拍：“好。”
過日子就是這樣，每天都有乾不完的活兒，下午戚玉秀領著孩子們起地瓜，偶爾遇到幾個上山的，也都是家裡人口多的。大家基本都選擇今明兩天收自留地。
這個時候還能上山，那還是家裡人口多了。
其實要說正常的，如果家裡比較艱難，村裡有些心腸不錯的，或者鄰裡鄰居，也多少會幫忙一些。但是戚玉秀又不同了，她是一個寡婦，寡婦門前是非多。
雖然戚玉秀有點像“張飛”，但是也架不住她是個女子。
所以很多人即便是心腸不錯，也不想惹了一身腥。
戚玉秀也習慣了，傍晚晚霞漫天，戚玉秀也收好了地瓜。做完了，又馬不停蹄的領著幾個孩子去溫泉洗澡，連她自己都乾乾淨淨清清爽爽的洗了一個澡。
畢竟，明天就要見傳說中2020年的人了，戚玉秀還是希望自己能體麵一點，不給自家娃丟人。
這一宿，說實話，戚玉秀都沒怎麼睡好，哪裡能不緊張呢？
幾十年啊！
她昨晚扒拉手指頭腳指頭算了不知道多久，才反應過來，這中間，差了五十多年。
這樣巨大的鴻溝，戚玉秀不知道“那邊”是什麼樣兒。
如果有人跟她說，你可以去見五十年後的人，她一定會嚇的昏過去。但是事情真的存在於她的麵前，她雖然緊張，但是竟然，還能鎮定下來了。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幾個娃睡得像小豬，這就莫名讓她更加鎮定。
戚玉秀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懷著各種各樣的心思，腦子亂成一團，她就這樣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不過就算這樣，戚玉秀也是一大早就醒來了，她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她最好的一身衣服，已經好幾個補丁了。要說起來，他家還真是有乾淨的衣服。
可是，那也是人家給的。
小寶珠他們上次穿回來的衣服，說是那個薑姐姐不要了。戚玉秀就收了起來。
這比他們任何一件衣服都好，可是去見人家反而穿著人家不要的衣服，戚玉秀總是覺得不太好。就感覺怪怪的。所以思來想去，她還是穿了自己的衣服。
雖然有補丁，但是他們家的日子就是這樣，也沒有什麼可隱瞞的。
戚玉秀將自己的頭發盤了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服，又去熬了大米粥這才叫醒幾個小孩兒。三個小孩兒都因為昨天乾活兒太累，睡得沉沉的。不過想到今天要跟姐姐見麵了，小家夥兒立刻就精神起來。
小寶珠呱呱叫，碎碎念：“我很想薑姐姐的。”
戚玉秀：“你多想？”
小寶珠：“特彆特彆想呀。”
她想了想，說：“薑姐姐人很好，她上次好像是要找工作……”
小家夥兒呱呱呱，戚玉秀被她閨女灌了一腦子，終於在小丫頭說話的間隙插話兒：“吃飯吧。”
小寶珠：“哦。”
一家出門的時候，小寶樂也被他媽媽綁在了背上。
這是難得的全家出門。
小寶樂很少有這樣出門的機會，他跟哥哥姐姐不一樣，出門在外，如同猴子。人家向日葵是圍著太陽轉，他是圍著一切轉。在他媽媽的背上，腦袋都要扭成麻花兒了。
他身子也不動，但是腦袋很靈活。
小寶山和小寶珠則是因為好久沒來，整個人都有點小雀躍小激動。
似乎生怕媽媽以後都不許她來，小寶珠不斷的叭叭叭，這一路上，就跟個小喇叭花一樣。
戚玉秀到底是不擅長和人交際，臨出門的時候才想都自己該帶點禮物，至於什麼禮物，又不曉得了，家裡又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隻能提著昨天剛拎回來的花生糖和江米條作為禮物。
不過當媽媽的也再三跟小朋友保證，她拿走了這些，趕明兒一定給他們買。
懂事的小孩兒雖然很饞嘴，但是一點也不難過。
因為薑姐姐他們每次都給她準備好東西，他們都是大好人。
把好吃的給薑姐姐，她很開心噠。
戚玉秀再次來到山洞，可是這一次，仿佛她上一次走過才是做夢，順順利利的穿過了山洞，來到了山的另外一邊。小寶山說：“媽媽，你讓寶珠往下走，我們等在這裡，隻有我自己的時候，這裡就是山壁。”
這是讓戚玉秀也試一試了。
於是，小寶珠自己噠噠噠的去到了他們平時會待著的石頭上，而戚玉秀領著一大一小兩個孩子生生見識了一下大變活山。
剛才還存在的山洞，赫然不存在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這件事兒就是發生的這樣毫無道理。
“啊啊啊，好棒！”
小孩兒不知道害怕，小寶樂高興的都要從他媽的後背竄出去了。
當然啦，淘氣的小孩兒得到的也隻能是對著屁屁的鐵砂掌。
這個時候戚玉秀倒是後悔了，不該帶著小兒子來這邊。彆看寶山和寶珠也是小孩兒，但是戚玉秀曉得這兩個孩子懂事兒，也可以當成大孩子的。
但是小寶樂還是太小了。
當媽的再三警告小朋友不許把這件事兒說出去，小寶樂懵懵懂懂的看著媽媽，歪著頭，跟姐姐一模一樣。
戚玉秀歎息一聲，說：“小孩兒藏不住事兒啊。”
小寶山趕緊說：“我會看著弟弟。”
他又說：“弟弟還小，大一點，遇到有趣的事情就把這個忘記了。”
戚玉秀揉揉小寶山的頭，同樣都是懂事又能乾的小孩兒。
小寶山和小寶珠一點也不一樣，小寶山似乎很想快點長大，很想快點為家裡做許多事。
戚玉秀是不會安慰人，她隻能揉揉寶山的頭，說：“走，咱們去找寶珠。”
一家四口彙合，隻不過他們來的有點早，小寶珠領著戚玉秀，居高臨下的指東指西。戚玉秀來這邊也不是第一次，但是卻是第一次好好看，這一看，就覺得自己以前果然是疏忽太多。
這個山裡很豐碩的，跟他們那邊完全不一樣。
最富裕的人家，一樣要上山摘果子撿柴，所以山裡的果子，哪裡還有剩？
但是這邊就不是，一打眼望過去，好像真的處處都有果實。戚玉秀激動了，光是摘了這些果子，就頂了多少事兒。她激動的搓手：“我們這下子可要發了。”
小寶珠噗噗的笑，一旁的小寶山則是挽著袖子，說：“媽，我跟你一起乾！”
這兩個人啊，雄赳赳氣昂昂的。
小寶珠：“我也要加入！”
小寶樂：“我也是！”
山裡果實太多，興奮的戚玉秀整個人都正常起來，什麼2020不2020的。這重要嗎？
根本不重要。
隻有能吃飽，才最重要。
薑朗薑粵兄妹上來的時候，就看到一個消瘦的女人，小寶珠咚咚向下跑，叫：“薑姐姐，我媽媽來了。”
她左右看看，說：“沒看到陳哥哥。”
薑朗：“他急性闌尾炎，住院了，我要不是想你們，就在醫院幫忙照顧他了。”
小寶珠擔心的問：“闌尾炎？那是什麼？是生病嗎？”
薑朗點頭：“對，是小病，問題不大，做手術切掉就好了，不是什麼大事兒。”
薑粵順勢抱起小寶珠，雙方彙合，戚玉秀打量過來這三個人，而同樣的，幾人也打量戚玉秀。不得不說，戚玉秀這個狀態，很符合他們對小寶珠家裡分析了。
就是窮。
“媽媽，這是薑哥哥薑朗，姐姐薑粵。這是薑粵姐姐的助理，許婷姐姐。”
其實她也不懂助理是什麼，反正她聽到的就是這樣。
“這是我媽媽。”
“大姐，你家小寶山小寶珠真可愛。”薑粵還是挺自來熟的人，她笑了出來，說：“她超乖的。”
她看向戚玉秀身後的小娃娃，小娃娃躲在媽媽後麵，偷偷的看她。
薑粵：“這個小家夥兒也好可愛。”
她看看小男娃，又低頭看看自己抱在懷裡的小寶珠，很肯定：“他們兩個長得真的很像哎。”
倒是小寶山，跟家裡人不太像。
他是那種虎頭虎腦的小男娃長相，而寶珠和弟弟都是大大的貓眼兒，鵝蛋臉兒。
不過細看下來，三個孩子都不怎麼像媽媽，但是要說一點也不像，也沒。
寶珠和小不點眼睛很像他們的媽媽，雖然小朋友們的媽媽是個方臉，但是眼睛十分有神明亮，這兩個小孩兒也遺傳了她。
她想，小寶山大概像爸爸。
“大姐，我怎麼稱呼您啊？”
戚玉秀：“大家都叫我田大家的。”
薑粵楞了一下，這樣的稱呼，其實有點奇怪。
她笑著說：“那您姓什麼呀？”
戚玉秀：“我姓戚，戚玉秀。”
薑粵的駕輕就熟：“那我叫您戚姐，這樣顯得親切還方便。”
不知道為什麼，戚玉秀被人叫“戚姐”，心裡就突然湧上了奇怪的泡泡。
以前，大家都叫他“田大家的”，她也習慣了。
現在，她好像就突然是自己了，她是“戚姐”。
戚玉秀笑出來，說：“好，我很喜歡彆人叫我戚姐。”
薑粵也笑：“戚姐，您住在山裡，是不是挺遠的啊。”
她沒見過比戚玉秀穿的還破的，要飯的都不如。
但是雖然破，又可以看出洗的乾乾淨淨。
這昭示著她隻是窮，並不是邋遢。
“其實我們跟寶珠寶山都挺有緣分的，在山裡都能遇見。”薑粵是個交際小達人，比薑朗還有許婷能說多了。她指著另一座山說：“我在那座山下租了一個院子，平時我跟許婷住在那邊。許婷就是當地人，他家是春山村的。你聽過春山村嗎？”
戚玉秀搖搖頭，說：“我家還是往裡走的。”
許婷：“猜到了。”
他家周圍村子哪兒有這麼窮的。
戚玉秀其實很緊張，對麵的人不知道他們是五十多年前的人，但是他們自己知道啊。
如果是單純的碰見城裡人，戚玉秀都會很緊張，更不要說如此了。
她局促了一下，說：“我給你們帶了吃的。”
她趕緊將江米條和花生糖拿出來，說：“這個很好吃的。”
說完，又有些遲疑，不知道五十多年後，這個是不是很好吃。
大概是看出戚玉秀的緊張，三個年輕人都毫不客氣，還剝了糖分給小朋友。薑朗更是誇張的說：“這花生糖也太香了。”
薑粵打量戚玉秀，這才冷不丁發現，彆看戚玉秀長得黑，但是年紀應該……並不大？
她眼角皺紋還挺明星的，但是她給人的感覺不會年紀很大。
也許，隻是貧窮讓她過的艱難。
薑粵想起貧窮，自然想到了袁大頭。
她趕緊說：“你那天給我的袁大頭，我上網問過了，基本是五千七千吧。”
戚玉秀眨眨眼，她家幾個小孩兒同款眨眼睛。
薑粵正色說：“我不能白要你的東西，我知道你們是好心的，但是真的一碼歸一碼。”
她看了一眼戚玉秀，說：“我說話也不藏著掖著，如果你們條件好，我怎麼都能收下。但是現在是兩回事兒。”說到這裡，薑粵笑了出來：“其實我本來想讓我弟弟給你們買東西扛上山的，但是思來想去，又放棄了。我不知道你們缺什麼，實在是不好越俎代庖。我就怕我買了不實用的。所以想著，不如我給你們錢，你們自己買需要的東西吧。”
戚玉秀趕緊搖頭：“這我不能要，我……”
薑粵：“如果你們堅定不肯要錢，那麼我領你們去超市轉轉，我給孩子買點東西。大姐你看成不？要不然，這個我是真的不能要了。”
她把袁大頭塞在手機殼裡麵。
畢竟，她人丟了，手機都不會丟。
戚玉秀：“……”
“下山，遠嗎？”
薑粵：“還成，如果到我們那邊那個村子，差不多得四個到五個小時了。如果往這邊走。差不多兩個半小時吧，下麵也有一個村子。”
薑粵沒去過，看向了許婷。
許婷：“我姥家住在那邊村子，不算遠，我們領你們去那邊轉悠一下？那邊還有遊客呢。我姥他們村子雖然不是鳳凰山正門，但是也有遊客喜歡不走尋常路，每到旺季人都不少的。一些本地旅行社也喜歡走他們村子。”
這些話，六六年來的土鱉娘幾個都聽得雲山霧繞。
“咱們往這邊走？”
薑粵雖然很想請他們來自家做客，但是想到這麼遙遠的山路，這幾個人還要回來的，那確實比較耽誤時間。她說：“咱們往這邊走。下次我們再約，要早一點，你們來我家。”
小寶珠軟綿綿：“好噠。”
可是說完了，薑粵有歎息一聲，說：“不過最近不能約你了，我最近有個活兒要出遠門，一周後出發，要去二十天呢。”
小寶珠：“那以後呀。”
薑粵：“對，以後總有機會的。”
一行人一起下山，其實薑粵兄妹也是第一次走這條路，不過他們不擔心，下了山，他們隨便找個出租車還不就回家了。倒是這娘幾個要記得路了。
不過對於戚玉秀這樣在山裡走慣了的人來說，這路一點也不難記。
一行人大大小小，下山用了兩個半小時，越是要到山下，越是能看到山下的繁華。
哦不，在薑粵姐弟他們來看，一點也不繁華。
但是在戚玉秀他們幾個看來，這真是……太嚇人啦。
到處都熱熱鬨鬨，他們下來的這片兒還算是挺安靜的，越是往前走，越是能感覺到熱鬨。人來人往，各種小攤子……這都是戚玉秀小時候才見過的熱鬨情景。
大概因為他們幾個穿的太差，好多人都看了過來，多少帶著幾分好奇與同情，不過很快又轉開了，忙碌自己的事情。
所以啊，小寶珠他們遇到薑家姐弟，真是運氣很好。
幾個人正走著，戚玉秀突然就停下了腳步，她看著前麵不遠處的一個鐵桶，陷入了呆滯。
大家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薑粵：“哦，那邊是烤地瓜，許婷你去買點。”
戚玉秀趕緊拉住許婷，結巴：“烤地瓜……還能賣？”
正說著，就看有人一手交錢，一手交地瓜。
戚玉秀：“……”
她的心跳，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