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年的大雪, 都必不可少。
雖遲，但到。
原來大家還感慨，今年冬天天氣還不錯, 沒有大雪, 過的不艱難。然而誰想到年底了，反倒是突然就開始下大雪, 這一場雪足足下了一天一夜, 鵝毛般的大雪厚厚的一層, 小寶樂站在雪裡, 大雪都淹沒到了小孩兒的小腿肚子, 眼看要到膝蓋了。
十幾年後, 大雪天是唯美又好看的，但是這個時候可不是。大雪就意味著有些人家要過的難了。
以往的時候，每年下雪，戚玉秀家都難過的很，她男人在的時候還成，男人不在了這兩年，日子過得苦哈哈。就連柴火都要省著用, 雖說山裡不缺柴, 但是總要撿回來。
而每年戚玉秀都要著重挖野菜摘野果，飽肚兒是第一位, 保暖是第二位。
時間就那麼多，她即便是團團轉也忙不過來。但是今年還挺好的, 她今年也忙，但是今年吃食多, 吃得飽乾活兒都有勁兒。他們不愁吃，柴火也撿了不少。
戚玉秀可不節省, 該用就用。
雪下的大，他們就相當於被困在家裡了，戚玉秀就變著法兒的給孩子們做好吃的。她原本不會什麼花樣兒，但是在那邊可見識了不少。她嘗試著做，成功了孩子們高興。不成功也沒關係，總歸食物沒有浪費，做得差，她也能吃。
一個能吃的人，那是不會浪費任何食物的。
“媽媽，其實我們家小小的，也很好。”戚玉秀做早飯，小寶山坐在小板凳上脆生生的說話。
戚玉秀笑著問：“怎麼想起說這個了？”
小寶山認真：“我們家小，燒一點就很暖和了。”
可不是這麼個道理嘛！
屋子小，燒柴不多就能暖和起來。
戚玉秀笑著說：“你真聰明。”
小寶山抿著小嘴兒笑了出來，小寶珠抱著暖水袋，從裡屋探頭問：“媽媽，什麼時候吃飯呀？”
戚玉秀：“馬上了。”
這兩天他們被困在家裡，下午也不用出去上課，索性也改成了兩頓飯。戚玉秀不在吃上苛待孩子，不過冬天天亮起來的晚，他們起的也晚。
即便是醒了，也不會早起，基本都要磨蹭到八點多九點來鐘，等吃上飯，基本都要十點了，那麼三頓飯還不怎麼合適，索性就改成了兩頓。上午十點來鐘一頓，下午四點來鐘一頓。
早上和晚上如果餓了，也可以吃一點點零嘴兒。
戚玉秀買了一編織袋炒花生呢。
可香哩。
幾個小孩兒偶爾還吃著花生米，真是一點也不覺得餓。
小寶珠剛起床沒有多久，頭發都亂亂的，像是一隻炸毛的小獅子，小寶山進了屋，說：“寶珠，過來，我幫你梳頭。”
小寶珠挪著小屁股來到炕沿邊兒，小寶樂趕緊拍著小手兒說：“姐姐，我也來，我也可以幫你。”
小寶珠翻白眼，瞪著弟弟說：“你給我一邊兒去，你薅的我頭皮好疼，你還薅掉我好多頭發。”
小寶珠不想變成禿子，所以堅決不能相信弟弟的。
小寶樂惆悵的對手指。
寶山看著寶樂這個樣兒，又看看寶珠白眼飛上天，笑著說：“我來吧，我很小心，不會薅疼你的。寶珠，我給你梳兩隻麻花辮兒好不好？”
小寶珠趕緊點頭，說：“好。”
她揚著小臉蛋兒，笑容甜甜：“我還要紮頭花。”
她媽媽有給她買。
寶山：“好。”
小男孩兒明明不大，手藝倒是不錯，他低頭認真的給小寶珠的頭發分成了兩邊兒，然後十分仔細的編成了小麻花辮兒。戚玉秀進門一看就說：“呦？這不錯啊，不過有點鬆。”
寶山給寶珠編的小辮子鬆鬆垮垮的，但是卻有點格外的可愛。
“媽媽，我是特意編的鬆一點的，編的太緊，寶珠會疼。”
小寶珠又翹起了嘴角：“哥哥最好了。”
戚玉秀心情不錯，說：“來，往裡麵挪一挪，我擺桌子。”
冬天裡天冷了，他們都在炕上擺桌子，戚玉秀很快的端上來四碗熱氣騰騰的湯麵，湯麵裡麵還下了小蘑菇，一點點蔥花兒的點綴在上麵，看起來就賊有食欲。
小寶珠：“哇喔。”
這小姑娘就是個捧場大王，不管媽媽做什麼，她都能發出驚歎。
一旁的小寶樂更是不遑多讓，已經捧著湯麵碗吸溜兒了，小嘴兒呼呼呼：“真好喝，媽媽，你怎麼這麼厲害啊，你是世界上最厲害的媽媽。”
戚玉秀笑著說：“好吃就多吃點吧。”
“嗯嗯。”
幾個小孩兒都使勁兒點頭。
戚玉秀起身扭開了收音機，收音機裡的正在播報新聞：“近來我國北方迎來大降溫，可是寒冷的溫度並沒有消耗大家對新年的熱情。又是一年歲尾，首都市場，十分火爆，市場人山人海……”
小寶珠抬頭，說：“大降溫。”
戚玉秀點頭：“那可不是？咱們不是都感覺到了？”
小寶珠認真：“收音機真好，有了收音機，我們坐在家裡都能知道外麵的事情。”她歪了歪頭，軟糯的問：“媽媽，咱們家的柴火還夠嗎？”
戚玉秀：“當然夠。”
小孩兒放心了，高興的笑了出來。
戚玉秀他們一家雖然下山不容易，算是被困在家裡，但是他們日子過的不錯。有吃有喝，聽著收音機，看著書，也不冷，這日子，愜意。
不過也不是家家戶戶都這樣。
山下老田家就在嘰嘰歪歪，其實老田家也有不少的柴火，冬天裡不耽誤用的，但是田老太就見不得孫女兒閒著。所以總是攆他們出去乾活兒，田二嫂雖然刻薄，但是對自家閨女還成，所以總是可著勁兒的幫他們找機會偷懶。
但是田三嫂呢，就不是這麼回事兒了，她現在自詡有著“肚子”，就更是不把幾個閨女看在眼裡放在心裡，沒有懷孕的時候，她縮成了一隻耗子，不敢多話。但是有了身孕就不一樣了，她整個人精神的很，也作妖兒的很。
田老頭田老太不給她這個臉麵，她就折騰自家的孩子。絲毫不覺得心疼。
這樣冷的天，田老頭田老太都不沒讓招娣盼弟幾個去撿柴，田三嫂倒是吩咐幾個孩子出門，家裡不缺柴，但是田老太這算計的老太太也不讓家裡人多用，田三嫂自覺這一胎肯定是男娃兒，覺得自己可不能受委屈，這不就讓幾個孩子出門撿柴。
總之，她得暖和著。
盼弟：“媽，我們都出去，誰在家伺候你？我在家給你端茶倒水，還能倒個尿壺……”
是的，尿壺。
這位還沒懷孕幾個月，就說天太冷不能出去上茅房了，可謂是作妖的了不得。
“媽，讓大姐領著妹妹他們去吧，我在家伺候你，保證讓您舒舒服服的。要是奶叫乾活兒，我過去乾，也不用你去了啊。”盼弟他們的棉襖裡麵都沒有多少棉花了，在家裡都凍得瑟瑟發抖，更不要說出門。
盼弟寧願在家乾活兒也堅定不出門。
“那也行。”
“媽，外麵太冷，我們出去凍壞了一樣要花錢，奶也不會算了。”招娣看著他媽，對這個女人厭惡的不行。她不是一個心腸狠毒的人，但是卻恨不能對她的這對“好父母”下點耗子藥……
“看病要花錢，奶到時候肯定要怪在你身上的。”招娣：“與其這樣，咱們都是不如直接拿了院子裡的用，挨點罵也就挨點，等天氣暖和了，再補上……再說，我們病了，家裡的活兒肯定都要媽你自己做了。盼弟年紀不大，又能乾多少？”
招娣不是小孩子，說話也沒有什麼孩子氣。
家裡的小孩子都能察覺到招娣的變化，但是家裡的大人卻完全沒有。可見大家根本就沒把她放在心上。田三嫂聽了閨女的話，想一想好像也是有道理的，點頭：“那行吧，不過你奶要是罵人，你可得頂上去，是你拿的。”
她洋洋得意：“這是你沒有做好事情。”
招娣忍著怒火，說：“我跟幾個妹妹一起。”
她的視線著重落在盼弟身上：“誰也彆想偷懶，更彆想甩開。”
盼弟一梗，委委屈屈：“姐姐，你為什麼總是針對我？”
招娣冷冰冰：“我沒有，你彆裝。”
“你……”
“好了，一個個的沒個清淨的時候。真是不懂事兒。盼弟，你最近咋不去找沈安玩兒了？”她埋怨說：“你去找她玩兒，看看她有沒有零嘴兒，要點給我吃。我害口了，就想吃點零嘴兒。”
這人無恥到這個地步，簡直是理直氣壯。
盼弟小聲：“自從上次姐姐出事兒……姑姑就不讓沈安跟我玩兒了。”
田玉貞當然不讓，盼弟把她姑娘當冤大頭，騙她吃的。她還能給她這個臉麵？彆說是找沈安玩兒，就連她去沈家。她姑姑家那個老虔婆都要攆人的。
盼弟委屈極了，捂著臉：“沈安嫌棄我窮，她一定是看不起我，她……”
“知道人家嫌棄你就少去討人嫌，我要是知道有人騙我的吃的，我也覺得她是個賤人。”招娣說完這個話，轉身就出了門，望弟幾個小的趕緊跟上了招娣。
雖然他們三房是五朵金花，但其實他們幾個小的都是聽大姐招娣的。
因為她才是會照顧自己的。二房的大姐妞子是他們這些孩子裡的“老大”，可是她更向著弟弟狗子，還有妹妹福子英子，他們三房還要排在更後麵。
“媽，你看他們……”盼弟告狀。
田三嫂：“去去，彆煩我。”
田三嫂撫著自己的肚子，聲音輕柔：“兒子啊，你可一定要給娘爭氣啊。娘可靠不上你這個幾個姐姐，都是些靠不住的賠錢貨……”
招娣不想大冷天出門，但是沒想到，一出門還是被抓了壯丁。
田老太尖聲：“招娣，你乾什麼？”
招娣：“我媽說屋裡冷，她懷著……”
她可不給她媽背鍋，反正問啥就直說。
田老太：“呸！她有什麼冷的？怎麼還凍著他們了？她以為自己是誰？是個老母雞？懷個崽還抱窩？都不知道是不是個兒子，就敢N瑟。真是個腦筋不清楚的。再敢隨隨便便用我的柴火，看我不打斷她的腿。她什麼時候生了兒子，什麼時候再有臉麵說話，現在給我貓著。真是個不知所謂的……”
她斜楞眼看向招娣，說：“你去山上一趟。”
招娣：“啊？”
田老太：“你去一趟老大家，跟老大媳婦兒說，今年十五，我們跟她一起上山祭拜老大。”
招娣：“啊？”
她真心覺得，她奶腦子有病，這樣的事兒，什麼時候說不行？非得這大雪天折騰？
再說，她爺奶是看不上她大伯母的，即便是十五上墳，也都是各走各的，可不會跟大伯母一起走，現在倒是突然要一起走了，招娣真是覺得她奶八成是抽風了。
“還不趕緊去！”
招娣：“奶，我等兩天再去行嗎？這上山的路不好走……”
現在才臘月二十一，距離正月十五，還有好久呢。根本不著急的，招娣：“奶，我肯定通知到，但是今天……”
“讓你去你就去，怎麼那麼多事兒？”田老太不樂意了，一雙眼厲色盯著招娣：“我看你這丫頭現在膽子是越來越大了，還敢不聽我的是吧？”
這事兒當然是今天可去可不去的，但是招娣不想去，老太太就不樂意了，她覺得自己的權威受到了質疑：“我看你這丫頭是中了邪，現在做事情越發的沒有規矩。”
她抽出一根柴火，說：“我看你就是挨打少了……”
招娣挨了兩下子，跑著出了門，田老太呸了一聲，叫：“真是個賤皮子，不打不聽話。”
招娣一步步的往山上走，山上的路並不好走，雪這麼大，也不會有人除雪，天氣根本暖和不下來，雪都沒怎麼化開。招娣走的深一步淺一步的，難的不行。
天冷的厲害，招娣吸了一口氣，繼續走，等她到了戚玉秀家的門口，已經過了好久，平時半個來小時的路程，現在走了一個多小時。招娣都凍透了。
她站在門口叫：“大伯母，大伯母……”
戚玉秀聽到外麵的動靜兒，驚訝的抬頭往外麵看過去，實在是想不到，怎麼這樣的天還有人來。
她立刻把收音機收起來，隨即出了門，外麵被風呼嘯，戚玉秀看到招娣瘦小的身子站在門口，雖然她很不喜歡田家人，但是倒是不會為難小孩子。
她說：“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
招娣使勁兒搓著手，嘴唇都凍得發白：“奶說……”
戚玉秀：“行了，你進來說。”
她領著招娣進了屋，一進屋，招娣就感覺到了熱乎氣兒。這屋裡真暖和啊，其實戚玉秀也沒有給屋子真的燒成暖房。隻不過招娣是從外麵進來的，那自然是感覺明顯了。
她使勁兒搓了搓臉，覺得自己舒服多了。
戚玉秀：“進來吧。”
她給人領到了裡屋，寶山寶珠好奇的看著招娣，叫人：“招娣堂姐。”
戚玉秀將一杯熱水到給了招娣，說：“喝點熱水暖和一下。”
招娣：“謝謝大伯母。”
她低頭喝水，熱水進肚兒，人都暖和了一點，戚玉秀：“啥事兒啊，還值得這大冷天跑一趟？”
招娣苦笑一下，把她奶的吩咐說了出來，戚玉秀蹙眉，覺得這老太太真是越活越糊塗，這也不是著急的事兒，至於非得今天來嗎？今天可是今年冬天比較冷的一天了。
這老太太可真是能折騰人。
“行，這事兒我知道了。不過你回去跟他們說，我不會專門等他們，能遇上就遇，遇不上就拉倒。”
她可不想當著她男人的“麵兒”跟老太太爭吵，所以她壓根沒有放在心裡。招娣看著戚玉秀的表情，猜出了她的意思。這一路他也想著，為啥她奶想要跟大伯母一起上墳了，思來想去，有了一點猜測，怕是大伯母她爹娘之前來鬨著說改姓的事情。
她爺奶肯定是不樂意的，怕是要在墳前說這個事兒。
不過啊，招娣覺得她爺奶真是有毛病，人都不在了，去墳上說有個屁用？
她搓著手，說：“大伯母，那我就先走了。”
戚玉秀看她臉色都沒緩過來，說：“暖和一會兒再走吧。”
招娣輕輕點頭，她看著炕上放著本子，小寶珠向外撇著小腿兒坐在炕上，大眼睛黑黝黝的看著招娣，她問：“招娣姐姐，你上來坐吧。”
招娣趕緊搖頭，不好意思的說：“不用了。”
戚玉秀：“上去吧，暖和暖和。”
招娣十分猶豫，但是卻抗拒不了暖和的誘惑。她脫了鞋，露出破著洞的大腳指頭，她羞澀的撓撓頭。
小寶珠：“來。”
她掀開了炕被，拍拍炕：“很暖。”
招娣臉紅著湊過去，他吸了口氣，感覺到溫暖的熱乎氣兒，她小聲說：“真好。”
小寶珠淺淺的笑了笑，招娣看著炕上放的本子，上麵密密麻麻的寫著字，驚訝的看向了寶珠，問：“你們在學習？”
小寶珠點頭：“對的呀，學過的東西，就要多多練習。”
彆看小寶珠吹牛自己多聰明，但是小姑娘也是很認真的。像是旁的小孩兒學過了就是學過了，小寶珠可不是哦，回家之後是會認真複習的。
她說：“多多學習，人才聰明。”
招娣看著小堂妹，猛然間就想到了一句話：比你聰明的人還比你努力。
這話用在寶珠身上，真是不差。
其實招娣記憶裡的田寶珠，是時髦乾練的女強人，這對她來說是很深刻的，可是現在的寶珠不是這樣，她肉呼呼的小臉蛋兒，明亮的大眼睛，還有鬆鬆垮垮的小辮子，看起來就是一個小家夥兒。
想一想，挺有衝擊的。
“招娣姐姐，這幾天我們都不能上掃盲班了，你去了嗎？”寶珠大眼睛看著招娣，問自己好奇的事兒。
招娣搖搖頭，說：“最近下雪，我們也沒有去。”
她又說：“以前，我去的也不多。”
寶珠認真：“要學習！”
小包子臉相當的慎重了，她說：“我們要好好學習，才不會做笨蛋。”
招娣笑了，點頭嗯了一聲。
她看著本子，說：“你現在都學了這麼多字了啊。呀，你都會寫大伯母的名字啦？”
小寶山突然就側頭看向了招娣。
招娣一察覺寶山的視線，就感覺汗毛兒都立起來了，明明知道眼前這個是個小孩兒，但是還是忍不住緊張。她多看寶山一眼，或者寶山多看她一眼，她都緊張。
小寶珠很快的接話：“對的呀，我們家每個人的名字，我都會寫。”
她驕傲的挺胸。
寶山開口：“我們寶珠最棒了。”
小寶樂不覺景兒的湊上去：“姐姐最棒。”
小寶珠開心：“對呀，我最棒。招娣姐姐，我媽媽的名字好難寫，我是第一個學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