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顧難以想象這樣的兩家人能在工作中做出什麼錯事,以至於……不、不僅僅是他們兩家,那一天,北顧親眼看到是整棟樓的工作人員都被帶走了……
“南哥,我雖然完全不知道因為什麼……我奶奶從來不提這些,但是我覺得我們的父母……不會做壞事……更不會去……違|法|犯|罪……之前有傳言說他們被抓起來了,甚至他們說……他們被……”北顧聲音陡然變調,音調沙啞難聽,“不,中午看到的這些照片也許就是想告訴我們,他們也許沒有事,隻是因為不得已的原因生活在彆處……”
時南抓住北顧的手,低聲說:“我那年剛升四年級,事發的前幾天夜裡,我莫名其妙醒了,起夜喝水,聽到爸媽房間裡的說話聲。媽媽似乎在哭,我爸爸一直在低聲說什麼,我以為他們吵架了……現在想想,也許那時候,就出事了吧……”
“那南哥,你知道到底是因為……什麼嗎?”北顧垂著眼角問。
“因為丟了樣本,實驗失敗。”
北顧本不指望時南說出了個所以然,因為在他的概念裡,時南再靠譜堅強,那時也隻是比他大兩歲的小學生而已,那時他嚇壞了,隻會哭和發呆,時南又能比他強到哪裡去……沒想到,時南竟然真的知道。
“那天晚上我聽到了我爸爸說什麼東西丟了,問題很嚴重……又提到了一句’重要樣本’,‘找不到就隻能證明失敗’,‘二代什麼細胞來不及移植觀察’……我、我一直以為就是工作上普通的煩心事,但是沒想到不到一禮拜,就有這樣可怕的後果……之後的幾年,我一直在偷偷打聽,但是也隻是問到了一些雞毛蒜皮的細節……生醫所當時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核心部門出問題,下麵的所有科研項目幾乎都被波及,徹查的徹查,取締的取締,關閉的關閉……傾巢之下沒有完卵……”
時南認真地說著,每一句話聽起來都輕描淡寫不含情緒,但是北顧卻知道這背後該是多少的努力、痛苦與絕望。
時南他清楚地記得自己父親16年前說過的每一句他聽到的話,隨口就能全部地複述出來,可見這些年他是怎樣一遍又一遍在心裡重複著那些可怕的日子所經曆的所有的細節。
“前幾年,我媽媽做手術前,我找到了魏大爺。你記得魏大爺嗎?”
北顧點點頭。
時南繼續說:“就是看生醫所大門的那個老爺爺,他現在還在給生醫所看門,不過生醫所已經從之前的研究所徹底變成一個醫藥公司的工廠了。魏大爺說當年就是丟東西了,聽說是丟了一個特彆重要的樣本,本來憑著那個樣本我爸爸的課題組可以研究出來什麼東西,但是就在申報的第二天,三個樣本丟了一個。那時候他們在做的都是最高機密……”
…………
——“轉天上頭啊就派人下來調查了,第一件事就先革了老所長的職。說什麼……停職調查,然後就是你爸爸的實驗室,一個都不能走,全員接受調查。上麵派下來的那個人你可能現在再沒聽說過了,早年可厲害了,新聞上天天都有他,現在應該是退休了吧?是個人……嘖,就是當年帶頭反對生醫所建立的人。現在抓到把柄,說什麼重要的東西丟了……尤其還說這些可能是和M國有關係,實驗的安全保證不了……說要完全停止所有實驗,還要銷毀所有樣本,就徹底……還扯了什麼間諜罪,唉……時南啊,你說這麼重要的東西怎麼能丟呢?咱們生醫所的進出都那麼嚴格,我就是個看大門的,也許不中用,但是裡麵向來都是軍隊在管著啊!怎麼就能把東西丟了……這想想就覺得邪門啊!唉……沒想到你還能回來……還能認出來我,當年也就是老費他們那個年紀的愛和我下象棋,我就多聽了兩個耳朵。我以為再也沒有人關注這件事了,想把這些爛到肚子裡去的……這都多少年了,好在你來了,老所長人好,你爸爸他們也都是好人,怎麼就成這樣了呢……”魏大爺當年見到時南很激動,拉著他說了好多。
——“這些年,您沒有再見過誰回來嗎?”
——“沒有,一個都沒有,誰敢回來啊。不過出事以後,那些實驗儀器……在什麼時候來著?好像是在兩星期後吧,突然有一天晚上來了許多軍|隊的大貨車,下來一群當兵的,胸前掛著槍那種……把所有的實驗儀器都搬走了。你知道的……咱當年生醫所多大的名氣!大名鼎鼎的一〇三所啊!老所長說咱們一〇三世界上都是數一數二的,那儀器有多重要是吧!我一直看著,想著他們也許哪天都回來了……結果、結果那天晚上我就看到一群當兵的,把儀器都帶走了。”
——“收廢品?銷毀?”
——“有可能吧……但我總覺得不太像……你說如果是廢品,誰會那麼小心地包得那麼嚴實,打著木框,十幾個人抬一個,把東西帶走?”
——“……謝謝魏大爺。”
…………
時南還沉浸在回憶裡……丟失的樣本,疑似存在的間諜,空降持反對意見的領|導,革職的老所長,被帶走的所有科研人員,連夜被軍|方慎重拉走的儀器,以及……大概率在內蒙某個地方活著的顧常鋒。
北顧卻慢慢舒展了眉頭,褐色的眼睛裡亮閃閃的是無數細碎的希望,他轉過身,半跪在時南麵前,捧起了時南陰鬱的臉。
“所以就更說得通了!南哥,我現在覺得他們還活著的希望真的很大!這樣……等我們忙完這一陣兒,咱倆就去內蒙自駕遊一圈。發郵件的那個IP小齊已經摸出來了,在省會發的,排查出來是個網咖,所以我們可以從那裡開始找,找找符合照片裡那樣條件的學校……最近如果有時間咱倆可以嘗試聯係一下當年大院的鄰居,我想總會有一兩個能找到的,畢竟被帶走的都是科研人員,家屬並沒有被為難。”
時南靜靜地看著北顧閃光的瞳孔和嘴角溫柔鼓勵的一點笑紋,輕輕點頭。
北顧見時南有反應更激動了,“這種事就像是拚圖,每次最困難的就是邊框,有了一個外框後再順著邊兒一點一點地拚,終究能把畫麵還原的……南哥,相信我們一定能還原出事情的真相!我相信我們的父母有自己的底線操守,絕不可能被判自己的祖國!你現在不是一個人去摸索了,以後……我們一起麵對。”
北顧雙手拂過時南的側臉,順著身體一路向下,最後抓住了時南搭在兩邊的手,將自己的手指不由分說地一根一根插進了時南的指縫。
時南低頭看著自己的被十指相扣的手掌,五味雜陳,百感交集。他斂住了眼睛裡深沉的光,就著這個姿勢,把頭埋在了北顧頸窩處,輕輕地蹭了蹭。
北顧的樂觀再一次戰勝了兩人對過去,對未來的不確定與恐懼,他果然就是一顆小太陽,無論晴天還是陰天,雲層堆疊得有多麼濃厚,卻終能透來光明。
那個郵箱被北顧列為重點關注的郵箱,之前有嘗試和這個郵箱的主人聯係,小齊負責隨時觀察其動態,奈何這次照片轟炸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了消息,對方就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找人注定是一個極端困難繁瑣且漫長的過程,尤其是還要限定於對方可能是有意隱藏行跡的情況下(甚至時南和北顧猜測是有“上麵的人”幫他們隱瞞行蹤)。就像之前商量的那般,兵分幾路,多線並行。時南已經開始托人聯係曾經的鄰居,但是當年一個偌大的生醫所,因為出事抓人,能走的都像北顧這樣逃似的離開了,有些也可能改了名字,要能找到談何容易,倆人隻好將計劃按部就班地放緩推行,互相安慰,如果父母還活著,那定然是被“保護”了起來,那麼終究有相見的那日。
…………
隨著時間的推移,北顧的《財爺阿川》終於趕在12月前殺青了。之後就是趕後期和送審,這麼看時間的確非常緊迫,尤其是“宏鍋”的計劃是大年初一上映。不過剩下的這些都不再是北顧需要操心的事情,而且“宏鍋”最霸氣的一點就是從來不宣傳,直接等上映排片。
時南的綜藝《真·神》已經開始了第一季第二期的錄製,這個綜藝時南的計劃是第一季錄製12期,一個月一期,為期一年。因為第一集就“一飛衝天”,備受矚目,結果時南最頭疼的嘉賓和演員問題都迎刃而解。
北顧趁著空擋在家裡休息兩周,之前倆人把過去的事情都徹底攤開了說,猶如陳年被捂得潰爛的傷口終於接觸陽光,被正麵對待,並開始著手醫治,現在雖然進展緩慢,但倆人反而都感覺到了久違的釋懷。他們彼此分擔了對方的痛苦,痛苦且並沒有加倍,反而變成了相伴前行的源源動力。
北顧這幾天陪著已經會滿世界爬還長了四顆小乳牙的小包子探索世界。
一周前阿文送來了試戲的劇本,正是之前說要爭取的《少年天子》,薄薄幾頁,分彆是天子還在太子時期頑劣闖禍;中間老皇帝突然駕崩他剛坐上龍椅卻不得人心,被群臣敷衍了事,架空無權;以及後期帶著士兵征戰沙場,勵精圖治,開啟盛世新篇章三個片段。
北顧用了兩天就把幾頁台詞背得滾瓜爛熟,之前在《財爺》劇組沒事時北顧還看了好多阿文找來的史料和。這個《少年天子》正是大安朝的安華帝,也是縱觀曆史極其有名的一位賢帝,一代明君,驍勇聰明,他用一生締造了大安的盛世繁華。
北顧高中學曆史時就喜歡這個皇帝,尤其是書裡寫這個皇帝不僅政治上有建樹;而且情商極高手腕了得,手下有許多文武雙全的名臣;對待感情也很難得,用情專一,頗有現代人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先進思想“,與他的皇後非常恩愛,他的皇後也算是女中豪傑,曾跟著皇帝穿著鎧甲共同親征……如此種種,當時簡直是讓所有學曆史的學生都對他充滿了憧憬。
現在他有機會能演這樣的偉人,自然付出了百分之二百的努力,天天沉浸在人物角色的塑造中。
時南偶爾下班回家還能看到這樣讓他哭笑不得的場景:
北顧抱著包子給時南開門,嘴裡叨叨:“太子,你母後東征歸來,速速去給她請安,端茶遞水……”
包子自然什麼都不懂,給北爸爸噴了一個鼻涕混合口水的泡泡。
時南笑噴:“這什麼山寨台詞,劇本裡有這個?”
北顧把包子塞進時南懷裡,自己去給包子找口水巾,最近包子長牙,簡直是一個移動的小口水龍頭……
“當然沒有,我就是揣摩一下野史裡安華帝懼內的心理。”
時南抱著包子顛了兩下,包子十分給麵子地給南爸爸露出了大大的笑臉,“安華帝懼內?”
“啊,好幾本書都是這麼說的……我覺得很有道理。兩人相處久了……又相愛,除了絕對的信任和關懷,肯定也會互相害怕對方?”
時南驚訝,“這話怎麼說?”
北顧給包子擦了口水,又擦乾淨鼻子,理所當然地回答:“害怕自己讓對方生氣,害怕對方失望,害怕對方難過,害怕對方不快樂……唔,就這麼一想還要擔心挺多事情的。”
時南單手抱著兒子,刮了一下北顧的鼻子隻是笑了下什麼都沒有說。
除此之外,時南還要適應北顧各種各樣的自稱:“孤餓了,太子妃去給孤找一包薯片。”
時南知道現在的北顧是在頑劣的太子時期,身為“太子妃”的自己得好好包容他。
晚上睡覺,北顧突然走到健身房摸了一把時南的腰,嘖嘖出聲:“擺駕永安宮,今晚陪朕小酌幾杯。”時南聽了好幾天台詞,自然知道永安宮是皇後的宮殿,搖搖頭沒有說話。
翌日早晨,時南輕聲起床,結果手機鬨鐘還是不小心驚動了想睡懶覺的北顧,北顧迷迷糊糊地把時南的枕頭攬進了懷裡,悶聲悶氣地問:“梓童,這是幾時了?外麵何人吹號?可是匈奴打了過來?”
時南悶笑,行吧,這皇帝太累了,做夢還要提防敵人入侵,真的十分值得晚上買個小蛋糕獎勵。
時間轉瞬就過,小齊親自開車,阿文坐鎮副駕駛,北顧從早上起床收拾到現在,路上還在被紅姐拿著刷子補妝,一行人轟轟烈烈衝去了《少年天子》劇組試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