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八年,亦是大鄴建國第八年,王朝正在建立新的秩序。
都城承襲前朝舊都,百餘坊市似棋盤,又似菜畦,條條塊塊,羅列分明整齊。
而以皇城為中心,左右皆為權貴府邸,越靠近皇城,越是貴重。其中又以皇城東、南更顯貴。
金城坊居皇城西,吏部侍郎陸家又坐落在金城坊西門之北,可略見其地位。
半年來,陸家因著府中出息的嫡長子陸仁於任上病逝,府裡諸人悲難自抑,門前冷清了許多。
然今日門房卻頻繁向街上張望,隻可惜正是仲冬時節,煙雪濛濛,整個京城如同被薄紗拂麵,瞧不真切。
及至日將沉,茫茫風雪中才終於出現馬車的輪廓,漸行漸清晰。
陸家門房仔細瞧清楚,立即回頭喊,“快去稟報,大夫人回來了!”
有人忙著去稟報,有人忙著敞開大門,這功夫,打頭那輛寬大馬車已經穩當當地停在陸府正門前。
馬車上,一隻白皙纖細的手抓住厚實的簾子,剛要扯開,又停下,鬆開手改為輕輕挑開簾子。
隨後,陸家長子的遺孀,施晚意透過車窗縫隙,瞧向陸府的門匾——
陸宅。
這就是“她”的夫家了,倒比記憶中新上幾分,應是沒少花錢裝點門麵……
如是想,施晚意的視線右移,落在不遠那無匾的小門上。
這兒倒是與從前一般無二。
正在這時,門內一行人姍姍來遲。
施晚意收回視線,看到那為首的年輕婦人,微頓。
記憶中,這婦人應是陸家庶出二郎的夫人,祝婉君。
祝婉君披著厚重的鬥篷,腹部依舊隆起明顯,看起來起碼有六七月大。
她身邊兩個丫鬟扶著她,身後也跟著兩個丫鬟不錯眼地盯著,顯見這風雪天行走在外,極為緊張。
祝婉君自然也瞧見了馬車窗上露出的小半張不甚清晰的臉,但她身子重,再急也快不起來,隻得早早展開一個熱絡的笑容,一到近前便略顯艱難地彎腰行禮,“可算是等到大嫂回來了,母親她們都在堂屋裡盼著大嫂呢!”
她說話間,後一輛馬車上跳下一少年郎,名為施羽,是施家長孫,施晚意的親侄子。
雖是天兒不好,但施羽見陸家隻讓她一個孕婦出現,甚至連親表妹都沒來迎一迎多年未歸的母親,眼中閃過一絲不滿。
於是他幾個大步,走到姑姑的馬車側方,搶先道:“姑姑,外頭冷,您先莫急著下,侄兒有幾句話與姑姑說。”
祝婉君一聽,止了到嘴邊關於“陸家其他人為何沒來迎”的解釋,駐足在原地,麵上笑容不變,安靜地等他們說完話。
寒風侵肌,隻一條縫隙,吹進來些風雪,施晚意的臉和手指便已冰涼僵硬。
何況祝婉君一個孕婦……
就算陸家仍然如記憶裡一般輕慢她,倒也沒必要為難一個孕婦。
所以施晚意將簾子挑開了些,開口道:“二弟妹……”
聲音一出,饒是施晚意這半年已經接受她從一個大鵬展翅的東北純血穿成小鳥依人的古代軟妹,還是教自個兒的聲音軟到。
若是她從前的樣子,見到原身這般嬌滴滴的姑娘,定然是覺得甜極了,看著都忍不住嘴角上揚。
不過現下嬌滴滴換成她本人……
嘖。
施晚意隻希望她能保持的久一點,權當是自得其樂,過把溫柔如水的癮。
“大嫂?”
施晚意回神,見祝婉君滿目疑惑,微微清了清嗓子,刻意壓低聲音,勉強從嬌軟變成溫軟,“二弟妹身子重,得多注意些,先回去吧。”
“這……母親還在等著……”祝婉君不挪腳,輕蹙一下眉頭,故意扶著肚子,善解人意道,“我無妨,我等等大嫂便是。”
施晚意靜靜地看著她,片刻後,更“善解人意”道:“那你就等著吧。”
祝婉君倏地抬頭,懷疑耳朵聽到的內容。
施晚意話說到了,回不回就是祝婉君自個兒的事兒了。
而既然陸家還當她是原身那個麵團兒性子,以為任誰都可以隨意捏扁揉圓,一點兒體麵不給,施晚意便也不急著去拜見,手完全探出車窗,輕輕擺了擺,言簡意賅地吩咐:“安置東西回東院兒。”
說完,便放下簾子。
陪嫁宋婆子從後頭麵無表情地走過來,衝祝婉君行了個死板的禮,就轉身叫人去敲開東院門——正是方才施晚意看的小門。
門後是個狹長的小四進院子,當初買回來並沒有封死門,正好供東院的人出入。
原身和陸仁成婚後便住在這兒,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後來原身隨陸仁外放的幾年,她的親生女兒和陸仁的白月光母子都住在正院,東院則是空置著。
如今……裡頭不知道是何種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