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祝婉君見施晚意的隨從和護衛吃力地一大箱一大箱往東院搬,並不入正門,顧不上想方才的事兒,向前走了兩步,乾笑道:“大嫂,不急著安置,且有下頭人呢,先進去暖暖吧。”
一頓,又再次提醒:“母親還等著呢。”
她似乎在暗示什麼,施羽似笑非笑。
當初他和陸家人結伴出京奔喪,陸家就想要帶回陸仁在外積攢的財物,他得病中的姑姑授意,直接將人撅了回去,所以陸家人隻能扶靈空手離開。
如今不可能不惦記。
施羽可不想柔弱的姑姑被陸家人欺負個沒完,就在大庭廣眾之下再一次打斷,衝施晚意拱手道:“姑姑,侄兒知道您重情義,可祖父、祖母和父親再三囑咐我,定要勸您,不要在陸家蹉跎。”
“姑姑,隻要您鬆口,施家無論如何都會接您回去。”
此言一出,祝婉君和陸家的下人們皆是一驚,再沒心思關心那些箱籠,全都緊張地盯著馬車。
馬車裡,施晚意看不到眾人的視線,隻垂眼看著她細細的腕子。
這半年她也了解了些事。
由於頭些年戰亂,人口大減,大鄴支持寡婦改嫁。
與此同時,女子從亂世時命如草芥、艱難求生漸漸轉為“安穩”於內宅中擔生育、管家大任。
孰好孰壞,在這樣的時代,施晚意無法評判,總歸她們是身不由己。
而寡婦歸宗改嫁,越是高門,越是牽扯頗多,實際沒有那麼容易。
單從她家的事來說,施家門楣是高些,就算她此時能回去,寡居在娘家是其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其二,將來肯定免不了會有彆的麻煩。
還不如暫時留在相對熟悉的陸家。
陸家複雜是複雜了些,可這“升官發財死老公”的快樂,遠勝於麻煩。
左右有娘家在背後支持,再不濟還能走人,屬實是進可攻退可守。
走?她才不走。
正好也教陸家知道知道,什麼叫“請神容易送神難”。
施晚意嘴角上揚,對婢女道:“下車。”
“是,娘子。”
馬車門從裡推開,眾人的目光隨之轉過去。
兩個婢女先下了馬車,隨後,施晚意微低著身子踏出馬車廂。
喪夫新寡,她頭上極為素淨,隻簡單地綰了個圓髻,在一側簪了兩根銀簪子,臉頰兩旁垂下兩捋發絲,風來,便搖曳生姿。
她身上披著純白無垢的狐毛鬥篷,蓬鬆的白色毛兜帽顯得她的臉極小,行走間鬥篷下擺處露出一截月白襦裙,幾乎與漫天飛雪融為一體。
祝婉君瞧著她,眼神閃了閃,有些意外,忍不住仔細打量許久未見的長嫂。
與想象中的蒼白落寞不同,施晚意竟然氣色頗好,下巴也較幾年前圓潤了些,瞧著總覺著跟從前總是楚楚可憐、多愁善感的模樣有些不同。
再一晃眼,和記憶裡的臉重合,眉眼還是那個眉眼,似乎又沒變。
馬車旁,兩個婢女一人伸出一隻手,要扶著主子下來。
施晚意沒有拒絕,在兩人的攙扶,步伐輕盈地踩著腳踏走下來,踩在酥軟的雪上,徑直轉向施羽。
“姑姑……”施羽麵露期待。
他已經勸了幾次,滿心希望這一次陸家的怠慢能讓姑姑回心轉意。
施晚意抬手,本欲拍拍侄子的肩,但手方一抬起,瞧著麵前十五歲就比她高將近一個頭的侄子,瞬間預見到這個動作略顯滑稽。
“……”手若無其事地改道,落在施羽的手臂上,“我自有打算,你隨我在外半年,又奔波多日,早些回去拜見長輩吧。”
祝婉君聞言,不禁鬆了口氣。
施羽還欲勸說,“姑姑……”
“不必多言。”
施晚意輕聲道:“回吧,替我與你祖父祖母、父親母親說,我這幾日安頓好便回去拜見。”
施羽不想放棄,卻也沒辦法,隻得答應。
施晚意拍了拍他的手臂,瞥一眼麻利搬抬的眾人,便抬步走向陸家門,走到祝婉君身旁時,駐足,淺笑道:“二弟妹,可是等久了?與我一道進去吧。”
祝婉君:“……”
話是關心的話,可聽在耳裡,總有些不對味兒。
可祝婉君跟在她身後,不著痕跡地打量著這位長嫂無害的臉,又覺得許是她的錯覺。
任是什麼人,幾年未見,總歸是要有些變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