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晚意應允在先,失約在後,確實是她理虧。
今日才過半,雖說已經過了約定時間,她還是掀被下地,招呼人給她收拾齊整,打算出門。
宋婆子沒勸阻她,隻是不吃東西便出門,決計不行。
是以施晚意又喝了半碗粥,吃了一張薄餡餅,才得以出門。
待到了長壽坊的宅子,已經是午時末。
屈六開門,抱拳行完禮,喜道:“娘子,您終於來了,郎君等您很久了。”
這話一出,施晚意便頓了頓足,“等很久?”
屈六認真地點頭,“是嘞。”
他老實,薑嶼讓他看見什麼,他便全都轉給施晚意,“娘子,今日好像是郎君的生辰。”
“生辰?”施晚意驚訝地停下來。
屈六又點頭,一一細數起來——
“昨日小的問郎君今日吃什麼,郎君說早膳要一碗長壽麵。”
“郎君還給小的一貫錢,吩咐小的多準備些食材,小的聽您的吩咐,不要郎君的錢,可郎君堅持要給。”
“小的抹不過,便接過來了。”屈六說著,從懷中掏出一貫錢,“娘子,小的沒敢花。”
施晚意看向他手中的一貫錢,這些錢,那書生不知要賣多少燈籠才攢下。
屈六請示:“娘子,您看這錢……”
施晚意道:“你收著吧,給他置辦些東西。”
屈六便又揣回懷中,看一眼後院,低聲稟道:“娘子,今早小的去送早膳,瞧郎君那神情,極亮堂,都晃人眼,還與小的閒聊幾句。”
“可再送一桌午膳進去時,郎君都沒抬眼,就盯著根兒枯枝出神,好像心情不好。”
他完全沒察覺自個兒就像是替外室爭取主家歡心的忠心仆人,兢兢業業、事無巨細地說:“午膳送進去半個時辰了,郎君一直沒叫小的去收拾,不知道郎君吃沒吃。”
施晚意:“……”
越聽越心虛。
有些事情,從當事人口中得知,絕對不如從第三者口中得知,更讓人震動。
今日真是書生的生辰?
施晚意腳粘在地磚上,有點兒邁不開步子。
若真是他的生辰,她從家裡帶過來賠禮的珍本就太敷衍了。
他約她慶生,她因故遲到不說,還拿陸仁留下的寶貝送他……
雖然好東西如今不署陸仁的名,她不說書生也不會知道,可施晚意莫名有種對方一片真心錯付給渣女的感覺。
她就是那個渣女。
明明兩人隻談風月不談情,各取所需,彼此不用給對方負責,書生也不吃虧。
她為何要心虛?
施晚意暗暗琢磨後,隻得出一個結論:大概是他看起來太過純良……
對比起來,她這見色起意的心思確實居心不良。
施晚意受到些許良心的譴責,轉頭吩咐:“珍本彆帶進去了。”
婢女便抱著匣子出去,放回到馬車上。
而施晚意重新邁開步子,心中還有一個小小的期許——
萬一今日不是什麼特殊的日子呢?
這樣她就算過分,也沒過分的那麼明顯。
施晚意腳步緩慢地走到後院正屋前,駐足片刻,方才抬手,輕輕敲響門。
屋內,薑嶼坐在擺滿菜的圓桌邊兒,已經從不同於屈六的腳步聲中,分辨出來人是誰。
他沒有第一時間回應,神色淡淡地把玩著空酒杯。
如果施晚意今日不來,他就不打算再慢條斯理地與她調風弄月,今夜一探香閨直言不諱,明日便直接去施家求娶,逼她改嫁薑氏。
人蓋上他薑嶼的章,日後誰人再提起施晚意,都甩脫不開薑嶼的名字。
這個念頭一起,貪婪和占有欲便不斷在薑嶼耳邊催促——
不必管施晚意的心意。
不擇手段得到她。
讓她徹底屬於他,待在他的領地,渾身都浸滿他的氣息。
那場景,薑嶼需得竭力才能克製因刺激而起的戰栗。
可施晚意到底來了……
禽獸得以暫時保住衣冠,究竟是失望多一些,還是遺憾多一些,隻有他自己知道。
薑嶼斟滿一杯酒,端起來一飲而儘,杯子放置在桌上,發出輕脆聲響的同時,他眉眼落寞,眼中浮現醉意,清越的聲音也變得粘稠。
“進來。”
“吱嘎——”
門從外輕輕推開,施晚意的身影顯露在門外。
薑嶼支著頭,緩緩側望向門外,在看清楚來人的一刻,醉意朦朧如清泉瀲灩的眼瞬間染上光華,熠熠生輝。
“二娘,你來了!”
聲音中盛滿歡喜。
他眼裡的光,也全是因施晚意一人而起。
他就隻著一身月白長衫,便可入畫一般,動人心魄。
周遭一切全都成了水墨色,唯有他一人光彩非凡。
施晚意的心猶如清晨荷葉上的露珠,顫動不止。
隻談風月不談情……
隻談風月……
隻談……什麼來著?
施晚意腦子一片混沌。
“二娘,冷。”
薑嶼衣衫輕薄,似乎醉酒所使,比前幾次見麵時,少了些成年男人的克製,多了些坦率和溫順。
而且他的語氣,好像在撒嬌啊……
施晚意暈乎乎地,見他身體微晃著起身似是要去關門,忙道:“朝時,你莫動,我這就關門。”
她說完,便跨進門內,背對著門雙手迅速闔上門。
隔住了寒風,也隔住了她的婢女。
兩人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好看的書生似乎還醉酒了……
施晚意靠在門上,兩隻手抵在腰後,臉上有些熱,口乾舌燥。
她像是要乾壞事一樣。
心跳越發快。
薑嶼亦無所覺,扶著圓桌站立,慢慢地抬手邀請:“二娘,坐。”
施晚意輕舔了一下乾澀的嘴唇,遲疑地走過去,掃過桌麵。
滿桌的菜,一口未動,完完整整、不受待見似的待在盤中。
薑嶼方才坐過的位置,一雙筷子一隻碗被推到旁邊,乾乾淨淨。
正對應著他擺放的是一壺酒和一隻酒杯,放置十分隨意,屋中有清甜的酒味兒,顯然這桌上隻有這壺酒得到了他的垂青。
相臨的座位,桌上也擺放著一雙筷子一隻碗,整整齊齊。
一看便是轉為某個人準備。
而這個人是誰,不言而喻。
施晚意心裡莫名不是滋味兒,唇張張合合幾次,方才呢喃出聲:“朝時,你……方才在喝酒啊……”
明知故問。
施晚意在心中唾棄自己。
薑嶼重新坐下,遲緩地低頭看向酒壺,隨即又抬頭,解釋道:“不知為何,便多飲了幾杯,二娘,我不嗜酒的。”
施晚意微微扯動嘴角,道歉:“我今日遲了,抱歉。”
她沒解釋,遲到便是遲到,確實是她睡過頭,結果如此,解釋不過是借口。
薑嶼搖頭,笑如三春暖,半分不擾人,“無事,二娘你來,我便歡喜了。”
此時他的情緒比信上更直白熾烈。
施晚意卻因為心虛,眼神飄忽不定。
薑嶼濃密的睫毛輕垂,仿若不知她的心虛,伸手去拿酒壺。
施晚意按住酒壺肚兒,阻止:“朝時,空腹喝酒傷身,彆喝了。”
薑嶼的視線落在酒壺上一大一小的兩隻手上,僅僅隔了一指的距離,他隻要向下一點,便會觸到一起。
再向下,便可完全包住她的手。
但薑嶼沒有動作,輕聲道:“我昨日親自去買的酒,我隻是想請二娘喝一杯。”
施晚意乾笑,“我在外麵不喝酒。”
薑嶼沉默一瞬,便順著她道:“也對,女子在外,是要謹慎些。”
“不是……”
她那個德性,得多沒數才在外麵喝酒。
施晚意想要解釋,“我……”
薑嶼搖頭,溫柔地打斷她,“無妨,不喝酒,吃菜吧。”
他邊說邊去碰最近的一盤菜,手指剛觸到盤底,毫無溫熱,一怔,笑容淺了一分,茫然道:“涼了……”
施晚意瞬間坐立不安,慚愧一下子充盈心口,不知所措。
薑嶼要是一照麵便指責她,她耍賴賣好,許是也就過去了。
偏偏薑嶼一句不怪她,頗為溫柔寬容……
她便越發不得勁兒。
施晚意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又好美色,弱點完全被薑嶼拿捏。
她從踏進宅子,所有的情緒便都被薑嶼牽動著。
心疼男人,是她遭殃的開始。
她還半點兒不知道自己要遭殃,主動去哄薑嶼:“沒事,熱一熱再吃也無妨。”
施晚意說了個善意的謊言,“我遲到卻不想失約於你,急著來見你,也隻匆匆墊了墊肚子,還餓著,我們一起再吃些。”
“真的?”這一句,問的是她說急著來見他。
“再急也不能餓肚子。”這一句,是關心她。
施晚意肯定點頭,當即揚聲喊婢女進來,“端下去熱一熱。”
婢女們手腳麻利,很快便將桌上撤空,還換了一壺茶上來。
重新關上門後,屋裡就又剩下兩人。
薑嶼始終定定地看著施晚意。
若是往常,施晚意恐怕要有些不自在,但他一副醺醉的模樣,甚至稱得上乖巧。
施晚意忍不住心軟,倒了一杯茶,摸著不燙,才遞過去,“喝點茶。”
薑嶼怔怔地看著麵前的茶杯,未動。
“朝時?”
施晚意打量他的神色,“醉的這麼厲害?”
薑嶼仍舊是那副神情,沒有回應。
施晚意輕歎,端著茶杯起身,靠近薑嶼,喂到他唇邊,哄道:“張嘴。”
薑嶼下意識地張嘴,溫熱的茶水入口,呆怔地抬眼,望著眼前溫柔的人。
他其實沒醉,但他沒想到施晚意會有這樣的舉動。
酒意似乎真的湧上來,燒熱了他整個人。
不堪一擊。
他的眼神越來越灼熱,幾乎灼燙到施晚意。
施晚意繃起臉,命令:“閉眼。”
薑嶼就真的閉上眼。
順從地好像她可以為所欲為。
尤其施晚意站著,薑嶼微微仰頭坐著,兩人看似隔著些距離,可施晚意隻要微微傾身便可以吻上去。
茶水沾濕了他的唇,泛著水潤的光澤。
施晚意控製不住地咽口水。
好色……
而薑嶼閉著雙眼,嗅覺和聽覺便更加靈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