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二房夫妻得了施晚意的口風,私房話時如何欣喜。
陸姝完全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她對施晚意很有意見,倒沒像從前小牛犢似的直接衝撞,隻是回東院時一臉“我不高興”的神情極明顯,也不再說想找陸妧玩兒。
但施晚意整段路一直沒有說好話哄她的意思。
陸姝就仿佛一隻充氣的河豚,本來瘦了不少的臉,越來越鼓。
兩人走進東院角門,陸姝狠狠瞪了施晚意一眼,直挺挺地行一禮,踩著重步子氣衝衝地走人。
宋婆子不解,“好端端地,姝姐兒為何如此?”
施晚意驕傲,“不愧是我歸攏出來的孩子,真有禮貌。”
宋婆子:“……”
您管這叫“有禮貌”?
“嬤嬤。”施晚意饒有興味地問,“陸姝屋裡的婢女動手了嗎?”
她自然還有後手,不可能真讓一個小孩子這麼肆無忌憚地玩兒。
這頭一手,就是指使婢女悄悄“取”走陸姝的私房錢。
宋婆子點頭,“第一次隻拿了一點,姝姐兒完全沒察覺,下次準備都拿走。”
意料之中。
施晚意故作失望道:“這孩子,我還想著她能給我些驚喜呢,可惜了。”
宋婆子道:“有驚喜,姝姐兒積攢的私房錢,夠您去西市買一身體麵的衣衫,再吃一頓極好的席麵。”
施晚意立時春風滿麵,“雖然母女之間能勢均力敵更有趣,但我做母親的,本也不欲束縛孩子的天性。”
角門後,陸一釗遲疑:“……”
他該不該出去,她們好像在“謀算”陸姝什麼。
但施晚意的婢女已經發現了他,出聲:“釗哥兒。”
施晚意回頭,麵不改色。
陸一釗上前,規規矩矩地躬身行禮,“夫人,下堂課是騎射課,我回來換騎裝。”不是故意偷聽。
施晚意一點頭,表示知道了。
她回陸家後,始終沒給過陸一釗冷臉,隻是淡淡的。
此時即便他聽到了,施晚意也沒有特意囑咐。
陸一釗聰明,應該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陸一釗確實沒想摻和她們母女之間的事,微頓後,行禮告退。
“你姨娘有中意的人選嗎?”施晚意忽然問道。
陸一釗停下來,回道:“我將夫人那日的話轉給了姨娘,姨娘思量頗多,也有了決斷,隻是她臉薄,不好意思當麵與您說。”
才幾日過去,他隻見了牛三金一個。
但於他們母子而言,最重要的是人品,其次,是沒那麼多心思,再一個,是不在乎丁姨娘的過往以及能庇護她。
母子倆翻爛了整本名冊,名冊中有更富裕、更有出息的人,隻是都不適陸姝隨意挑選的牛三金那般,幾乎符合這些條件。
有時候,可能就是天定的緣分。
當斷則斷。
陸一釗道:“夫人,牛三金便好。”
施晚意沒當他是不懂事的孩子,直接道:“我日行一善,給她自由身,媒人錢算我額外贈送的,她可以帶走隨身的東西,除此之外,我一概不管。”
丁姨娘出府後住在何處,婚事如何籌備,婚後如何……
都與施晚意無關。
其實就連丁姨娘嫁人與否,也跟施晚意無關。
可一來要膈應陸仁,二來她不想丁姨娘在她眼皮子底下太久。
隻有她膈應彆人的份兒,沒有彆人膈應她的道理。
而將丁姨娘送出府容易,以陸姝對丁姨娘的親近,她過得太差,必定要牽連不斷,興許還要舞到施晚意麵前。
“儘快搬出去。”
她這般對丁姨娘,已是極寬和,甚至都算得上是有恩於陸一釗母子。
陸一釗感激不已,極誠心誠意地拜下,“謝過夫人,我一定儘快。”
施晚意對他的感謝不在意,隻放寬道:“讓你從前的小廝住進東院倒座房,有事可吩咐他們。”
至於她剛回來時,宋婆子扔進倒座房那些原來東院的下人,如今瞧清楚府裡的利害關係,理所當然要插回到府裡其他處去。
空出的地方,裝得下幾個零星的下人。
施晚意走之前留下一句提醒:“我不喜歡有外人在我的地盤隨意走動,做些不該做的事情,你自個兒約束好。”
陸一釗立刻保證:“夫人放心,我一定約束好。”
施晚意向來不拖泥帶水,說讓丁姨娘搬出去,隔日媒人就登了牛三金的家門。
牛三金孤身一人,家裡隻一個看家的仆人,順帶做些雜事,往常下值都是邀其他金吾衛在外頭解決飯食,家裡冷清極了。
他不是沒有再成親的打算,也想有個知冷知熱的人。
可牛三金一個人及時行樂,那點俸祿,吃吃喝喝半分沒存下,拿不出合適的聘禮,條件好些的人家哪裡看得中他,條件差些的人家,他又不甚滿意,不上不上便耽擱下來。
反正一個人也自在。
媒人道明來意後,牛三金驚訝大於喜。
“牛參將,您可是介懷那位丁娘子的身份?”
媒人做媒,自有一套話術,語帶一點誇張道:“丁娘子可不是那等狐媚的妾室,正經書香門第出身,姿容出色,識文斷字,若非其父亂世裡喪命,寄人籬下,現下沒準兒官夫人都做得。”
“而且……”媒人稀奇道,“牛參將有所不知,這個媒,是他們家正室夫人做主的,這可跟趕出去的妾室不同。”
牛三金道:“我不是介意妾室的身份。”
媒人問:“那是因為丁娘子生育過?”
牛三金快人快語,直接道:“那種嬌娘子,怎會看上我一個大老粗?我也不想娶回家一個祖宗。”
“誒呦~您這可是多想了,那正室夫人是什麼人,跟皇室連著親呢,肯定是計較清楚,才會使喚我登門。”
媒人打量一眼牛三金的身板兒,調笑他,“倒是牛參將,彆娶回家來,太過粗莽,傷到那嬌花。”
牛三金虎目一瞪,“少與我貧。”
“行行行。”媒人正經起來,“當過妾室生過孩子,是留些話柄,可這好處也都顯而易見。”
媒人細數:“一個知書達理的娘子,不說待人接物如何,日後您有了孩子,這教養也與目不識丁的婦人不同;而且她前頭生的孩子,可是陸家大房唯一的男丁,據說讀書上極有天賦,這打斷骨頭連著筋,沒準兒將來能給他生母的孩子幾分幫扶。”
“我說句難聽的,她也就是妾室的身份橫在這兒,若是個正經寡婦,絕對輪不到牛參將。”
“而且我估摸著……”媒人擠眉弄眼,故作神秘地猜測,“若丁娘子果真那般貌美,想做正頭娘子,彆人不見得護得住,可能是看中您金吾衛的身份。”
媒人又向上指了指,“還有金吾衛那位薑大人。”
薑嶼這位年輕的金吾衛將軍,家世好,有本事,又公正,對下屬也護短,再是普通的金吾衛,倘若受了外人的欺淩,求到他麵前,也都會查明後做主。
久而久之,滿京城的紈絝對上金吾衛,都要客氣三分,更遑論旁人。
是以他極得一眾金吾衛的敬重。
媒人並不知人選是陸家的小娘子選的,嘖嘖稱奇,“陸家這位大夫人,京城裡獨一份兒的好心,他們家當年的事兒在京城裡傳過一陣兒,竟然還正兒八經給妾室找人家。”
她做媒做得多了,自有一番相看的眼力,牛三金不算頂好,可對陸家的妾室來說,確實恰到好處。
牛三金粗中有細,聽媒人如此說,心中存的疑慮便減了不少,開始認真思考起這門婚事要不要得。
媒人也想促成這門婚事,在貴人麵前賣好,便催促道:“總之牛參將你想清楚,如果實在不願意,現下就給我個準話,我便去與陸大夫人回話,隻你也不能與旁人說去,免得惹出麻煩,我和你都吃掛落。”
牛三金濃眉一皺,“這麼著急?”
媒人半真半假道:“貴人的事兒,我能不緊著些嗎?”
成就成,不成就不成,確實沒什麼好猶豫的,牛三金一想,照媒人所說,有這麼多好處,就是真娶回來個祖宗,他也認了。
而媒人得了準話,馬上便喜氣洋洋地到陸家報喜。
施晚意沒見她,宋婆子出麵給了她賞錢,將她引到陸一釗麵前,便不再管了。
陸姝好信兒,和陸一釗一起對著媒人詢問這詢問那。
倆孩子你一句我一句、像模像樣地商量,要拿他們攢下的月錢置辦個小宅子,好讓丁姨娘出嫁,還商量準備嫁妝。
陸一釗認真道:“阿姐,我不能白要你的錢,就當是我向你借的,日後我攢了錢便還給你。”
陸姝根本不在乎一點錢,擺手豪闊道:“不用你還。”
兩人爭了幾句,她始終堅持不要還,陸一釗就打算以後有錢,換成東西補送給她。
一旁,媒人越發納罕。
正室夫人嫁姨娘也就算了,親兒子嫁生母,還是兩個孩子張羅婚事……陸家的事兒可真是見所未見。
不過她絲毫不敢表現出來,也不敢妄言亦或是輕慢,隻恭謹地回答兩個孩子的詢問。
而且他們年紀這般小,做事有模有樣,媒人也樂得討好他們,還會主動提醒他們想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