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黨們紛紛舉刀劃下。
洞中,血腥味兒和煙味兒混雜。
香燃得極快,煙轉而消散,夾壁處傳來巨大的腳步聲和喊殺聲——
“殺——”
“殺亂黨!”
聲音在洞穴中回蕩,似是有千軍萬馬。
縱是驚惶,不反擊必然要死,亂黨們便和遮麵的瀛洲軍在洞穴中拚力廝殺。
但瀛洲軍仿佛殺不完一般,源源不斷地湧入,徹底衝破洞中洞隻是早晚的事兒。
薑嶼和瀛洲節度使站在洞口上方,平靜地看著底下的交鋒。
有己方的士兵倒下,就有更多的亂黨倒下,不到一刻鐘,戰勢徹底明朗,瀛洲軍殺進了洞中洞。
瀛洲節度使笑道:“恭喜薑大人,此番若是誅殺匪首魏元豐,必定是大功一件。”
薑嶼冷靜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瀛洲節度使稱讚道:“薑大人年紀輕輕,如此穩重,實屬難得。”
薑嶼客氣道:“您謬讚。”
瀛洲節度使眼神越發欣賞,許是因為這幾日奔忙之事即將塵埃落定,心情頗好,且兩人共事之機不多,下次再見不知何時,便問道:“聽聞薑大人還未娶妻,本官有一嫡女,知書達理,不知可有幸與薑大人結兩姓之好?”
洞穴之下已經開始打掃戰場,抬屍首出去,薑嶼回視瀛洲節度使,直截了當道:“得節度使大人青睞,是薑某的榮幸,隻是薑某已有意中人。”
有意中人了?瀛洲節度使遺憾不已,卻也爽快道:“如此,便祝薑大人早日抱得美人歸。”
薑嶼眉目和緩,“借您吉言。”
瀛洲節度使幾次見他,皆是一副冷然之姿,忽見他這溫和的模樣,不禁失笑。
果然是風華正茂之年,隻也不知誰家娘子惹動薑氏子的春心。
薑嶼站在山頂,聞聽下麵完全平息,所有亂黨皆已伏誅,便欲下山。
剛要轉身,忽見一蒙麵的瀛洲兵在眾人中間眼神凶狠,格格不入,且一直在捂著手臂悄悄後挪。
衣服破處在胸背,也有大片的血汙,袖子沒壞,卻有血跡。
頗有幾分詭異。
瀛洲節度使問:“薑大人,怎麼了?”
那瀛洲兵正是魏元豐換了衣服假扮。
魏元豐似有所覺,抬頭一看,見到薑嶼那張出塵至極且有幾分熟悉的臉,眼神驟變,狠意快要掩飾不住時,連忙低下頭。
而薑嶼的目光在與他對上的一瞬,更加銳利。
幾乎可以肯定,有問題。
如此狡猾之人,極有可能是魏元豐。
魏元豐如芒刺背,馬上決斷,忽地撥開周圍的人,尋了一個方向便急速奔逃。
好些士兵還未反應過來,也有士兵下意識追上去。
薑嶼聲音冷冽,“拿弓箭來。”
身後一金吾衛立即奉上弓箭。
薑嶼一接過,便滿弓緊弦,對準目標,毫不猶豫地射出。
一箭破空,以勢不可擋、雷霆萬鈞之勢,穿破一切阻礙,疾射進逃跑之人的肩頭。
魏元豐的身體一滯,便不要命地繼續跑。
跑了十來步,倏地停住。
他的前方是深穀,河水奔騰。
追兵已至,後方同樣是絕路。
魏元豐回首,遙望站在石壁之上的人。
薑嶼再次彎弓。
即便隔著距離,也能感覺到他淩厲的眼神。
凜凜不敢犯。
全不猶豫,又一箭直射而來,帶著取他性命的決然。
魏元豐切齒拊心。
薑氏子!
他又栽在薑氏子手中。
恨意噴薄而出,魏元豐怒吼:“我若不死,必絕你薑家滿門!”
箭將至的一刻,魏元豐決絕地一躍而下。
這一箭落空了。
薑嶼緩緩放下弓,眉頭不展。
瀛洲節度使立即命令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搜!”
“是,大人。”
隨後,瀛洲節度使轉向薑嶼,語帶擔憂:“薑大人,這……”
那狠絕之言,如同詛咒。
薑嶼麵目平靜。
無論魏元豐是否喪命,事已至此,再說無用。
他死了,報仇雪恨;沒死,就再殺他一次。
薑嶼隨手扔還弓箭,不以為意道:“節度使大人,我們下去看看吧。”
兩人繞下去,從夾壁進入山洞。
瀛洲節度使一見木箱裡全都是碎石泥土,大吃一驚,“這麼多箱軍餉,竟然全都換了?!”
薑嶼亦是沒想到軍餉都被拿走了。
……
也不是全部。
薑嶼看向那幾箱貴器擺件,帶不走或是帶走也不好處理的還在。
“全都倒出來檢查一遍。”
士兵們聽令,哼哧哼哧地翻倒木箱。
薑嶼則是觀察著箱子在地上留下的痕跡,放著擺件的箱子擺放的位置沒有挪動過。
他看向旁邊摞疊的木箱,地上散落的幾個木箱並非毫無規律,人先打開它們,應該下意識便會就近選擇。
薑嶼走向那鋪了一層銀鋌的木箱,許是以防萬一,旁邊還有一箱也有鋪銀鋌。
還有這銀片……
薑嶼食指挑起,麵上越發冷清。
若果真是陸仁拿走了軍餉,這種種安排,此人實在出乎意料。
“大人,您看。”
薑嶼順著聲音看過去,士兵手裡拿著一塊極破的粗布布條。
他麵前還有傾倒出來的石土,布條是從土裡刨出來的。
除此之外,木箱裡留下的證據隻有那幾張銀片以及那些貴器擺件。
瀛洲節度使愁眉不展:“這可從何找起?”
薑嶼不言,緩步走向洞口石壁前,虛撫著上麵的刻字。
老蘇大夫站在夾壁口張望許久,到底沒敢進來,又縮了回去。
而薑嶼拓下石壁上的刻字後,便也不再停留,命人即刻下山,以免引來野獸,招致危險。
亂黨窩點離這片山更近,眾人下山後,便沒有即刻回瀛洲城,準備先到窩點所在的村子暫時落腳。
他們從山中出來,天色已極晚,連夜趕到村子,已是淩晨。
村子裡的公雞鳴叫,叫破天光,村子周圍的耕地已冒了芽,一片安寧。
看起來就是極普通的村子,誰能想到這裡是亂黨窩點呢?
老蘇大夫捋著胡須感歎:“天下太平有何不好?非得攪亂?前兩年旱災,好不容易緩過來,眼瞅著今年風調雨順,是個豐收年,怎麼就不能安分呢?”
薑嶼眼下泛青,疲色比其他人還有名顯幾分。
他看著田地中的糧芽,神情淡淡,卻始終給人一種安定之感,“這世上人皆各行其是,有人攪亂,便有人按部就班;有人以治國安民為己任,便有人自私自利……”
老蘇大夫聞言,問道:“大人是哪種人?”
薑嶼道:“我與誌同道合之人,惟願國泰民安。”
話畢,他便抬步向前,隨下屬前往魏元豐在村子裡的居所。
老蘇大夫捋胡子的手帶著歡欣,一臉褶子舒展開,“世間好人總是多過惡人。”
另一頭,薑嶼在魏元豐的書房中看到了那幅《山河圖》。
他隻一眼便確定,畫不是兄長薑岑所畫。
薑嶼又拿清水澆上去,看見消退後又顯露出來的顏色,微蹙眉,輕啟唇:“粗糙。”
顏料粗糙。
顏色單一不純,毫不精細。
地圖畫得也粗糙。
簡白地指明藏軍餉之地便罷,粗暴之極。
可……為何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