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巧合,很難不懷疑其中有問題。
要麼陸仁真的就是白璧微瑕,要麼……陸仁心機深沉,沒有留下馬腳。
薑嶼不可能一直留在瀛洲,隻能由瀛洲節度使繼續追查下去。
但線索並不是徹底斷了。
事實上,他心知肚明,施晚意這個陸仁的遺孀和陸家人,就是更直接的線索。
昨日薑嶼甫一進京,低調回府簡單梳洗便進宮覲見。
啟帝單刀直入,直接給他看了這些時日京中查到的消息——
陸仁外放期間,每年都會送回陸府大筆孝敬,遠超他的俸祿。
施晚意回京後的花銷和置下的產業,價值不菲。
以及……陸侍郎得到一本裴公手劄,雖然沒有明確記載充入軍餉中,但前朝宮中有過手劄的記錄。
種種皆佐證,陸仁有問題。
然那時在禦前,薑嶼卻是看著折子上長壽坊的宅子和上月施晚意剛在豐邑坊以彆人的名頭買的三進宅子,默然不語。
而啟帝一個鐵血開國帝王,還邊打量薑嶼邊饒有興趣地問:“薑卿對朕小女兒的青睞都不為所動,竟然甘於委身在一方小院?”
第一次暴露,竟然是在帝王麵前,薑嶼始料未及。
但他在遇到施晚意之前也沒料到他會如此甘之如飴。
發生了,便欣然接受,薑嶼甚至還麵不改色地求陛下賜婚。
他坦蕩泰然,啟帝卻分明存了看戲之心,“太傅可知此事?施家和太後似乎也不知道?朕不是那等亂點鴛鴦譜的帝王,若你們兩家皆有意,朕倒是不介意成人之美。”
薑嶼現下想起來,仍然無語,“……”
連陛下都在看他的笑話。
薑嶼微歎,隨後道:“魏元豐可能還活著,陛下……命我引而誅之。”
依照薑嶼所言,能引魏元豐出來的人,除了陛下和太子,恐怕就是薑家了。
方既清與他對視,眉頭微攏:“可安全?”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這些年,薑嶼和魏元豐明裡暗裡交鋒不斷,斷不可能躲避。
他自有打算。
方既清沉默片刻,轉而問道:“你如此明目張膽,可是要跟二娘坦誠相見?”
薑嶼回首,似是透過車廂板看見了施晚意的人,繾綣道:“既生想念,便迫不及待來見她,哪會想那許多。”
才想著他必然事事計劃周詳,這便反轉了。
方既清:“嗬。”
薑嶼不以為意道:“師兄不懂。”
他並非不想與施晚意坦誠相見,可眼下不是好時機,是以他隻是想要悄悄看一看施晚意。
而方既清再嗬他,也是親師兄,待到了莊子上,借陸姝罰跑,牽製住見過薑嶼的施春濃,對施晚意建議道:“二娘不打獵,便在外圍轉一轉,西邊兒有野果,也可去采來嘗。”
陸姝的身影跑進圍牆後消失不見。
施春濃抽回視線,對施晚意道:“那野果此時節酸澀,用糖蒸著吃倒是不錯,你可試試。”
一提酸,施晚意不由自主地分泌口水。
左右陸姝罰跑次數頻繁,總看也沒什麼意思,便與姐姐姐夫告辭,往西行。
這時候日頭已經大了,方既清命人去取傘,傘到之前,展開折扇,遮在施春濃頭上。
臉上出現陰影,施春濃抬頭瞧一眼,大大咧咧地擺手,“習武之人,不拘小節,沒那麼講究,不用遮。”
但她轉頭又吩咐下人:“傘不必拿到這兒來,送去二娘子那兒。”
講不講究是施春濃的事,做不做是他的事。
方既清手依然遮在她頭上,淡淡道:“晃眼。”
施春濃懶得與他爭論,隻是瞥一眼他舉起的手臂,挪腳到他影子投下的地方,教人搬了個凳子來,坐下看著陸姝罰跑。
方既清眼裡泛起笑,低眸專注地看著她的頭頂。
忽地,施春濃想起來一問:“我記得薑家的莊子還得往西?薑二郎去他家莊子嗎?”
她說著便抬頭,正對上方既清的眼睛,刹那之後,肉麻得趕緊轉開。
方既清習慣了,背手而立,沒回她的問話。
施春濃不知為何,也忘了。
另一邊兒,施晚意踏青一樣,樹上的鬆鼠、驚起的鳥雀、奇形怪狀的草葉,時不時吸引她的注意力,腳步就慢下來。
薑嶼在遠處瞧著她,隻是看著她,內心半分驕躁也無。
陛下沒說,可定然不理解他為何會著魔一個嫁過人的女子。
世人皆言,花無百日紅,人無再少年。
然而施晚意活在當下,曆經萬千,依舊不受紛繁所擾,仿若破繭一般,明媚更勝年少,恣意妄為中全都是她獨有的、渾然天成的從容。
來自於內心的堅定,以及過往經曆,造就了世間獨一無二的女子。
十來歲的施晚意一定也很美,可她二十歲三十歲四十歲……都會更美。
這樣的她,年齡和嫁過人不是長處嗎?
歲月的饋贈,珍惜而美好。
薑嶼掩住身形行偷窺之事,卻半分不顯猥瑣,姿態灑然地靠在樹乾上,目光溫和地望著施晚意。
就像他是陪著施晚意來摘野果一般自然。
施晚意完全沒察覺到有人偷看她,貪心地盯著樹尖上更大的野果,踮腳伸手去夠。
理所當然夠不到,而且差得極遠。
婢女勸道:“不如婢子來摘?”
“那有什麼意思?”
施晚意拒絕,毫無自知之明地踮腳到極限,手臂也伸到極限。
半晌後——
“……算了,還是搬個石頭來吧。”
施晚意爽快放棄,開始四處搜尋墊腳的石頭。
薑嶼隱起身形,側頭瞥一眼她的身板兒,撿起一顆石子,彈向野果樹後方。
石子打在草木上發出嘩啦聲響,婢女以為是有什麼野物,小心翼翼循聲找過去,霎時驚喜,“娘子,有方凳!肯定是以前有人為了摘果子留下的。”
施晚意讓她拿過來,腳踏在上頭踩了踩,還算穩固,便扶著婢女站上凳子。
薑嶼瞧她摘個野果,喜得仿佛一隻偷腥的貓,嘴角的笑意越發溫柔喜歡。
眼裡閃過一絲戲謔,薑嶼又撿起一顆石子,把玩幾下,倏地彈向她頭上一枝。
一顆比胡豆大不了多少的野果掉落,正砸在施晚意頭上,且十分準地簪在她發髻上。
“娘子,頭上有個果子。”
婢女提醒她方位。
施晚意站在凳子上,摸索幾下,摘下果子,奇怪地抬頭,又回頭環顧。
什麼都沒有。
薑嶼瞧見施晚意轉回去,依然沉住氣躲著不動。
下一瞬,施晚意猛地回身,還是什麼都沒看見,這才又回轉過去。
聰明又敏銳,薑嶼靠在樹上輕笑。
可愛。
想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