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施晚意還是沒忍住,翻了一個大白眼。
而招兒木然地看著她娘自怨自艾。
施晚意不對杜織娘多言語,轉向李招兒道:“你的命是你自己的,多救自己幾次,不放棄自己,你做到了。”
招兒癟嘴忍著淚。
施晚意認真道:“但我沒有責任幫你,你得靠自己爭取,證明你不是永遠待在泥坑裡的爛泥,不要祈禱彆人永遠對你有善心。”
招兒擦掉眼淚,重重地點頭。
施晚意這才將目光放在另外兩個人身上。
“拿我的織坊當什麼?”
施晚意看著她的婢女,“養老嗎?”
陪嫁婢女麵有愧色,“婢子知錯。”
施晚意又看向文娘子,“誰給你的權力擅作主張?”
文娘子慌地跪在地上,求道:“娘子,我知錯了,求您彆趕我走……”
繡坊和染坊的小管事皆屏氣息聲,大氣不敢出。
一個小小的織坊,幾十個人,總管放鬆疏忽,小管事有點兒微末的小權力,飄得不知所以然。
連主家的話都能忘得一乾二淨。
施晚意淡淡道:“文娘子,我可以不趕你走,以後你便不是織坊的管事,罰你拿下品布的工錢一年,若是有悔改,一年後再按照你織出的布得工錢。”
“不滿意這個懲罰,請便。”
“我願意受罰,謝娘子。”
不能再當管事,文娘子自然失望,可好過被趕出織坊。
至於陪嫁婢女,施晚意降她去做織坊的管事,“總管我會另派人來。”
陪嫁婢女也沒有任何異議,隻是對文娘子是否有不滿,隻有她自己知道。
施晚意敲打完織坊眾人,便揚長而去。
她從城南回到陸家,天色已經暗下來,得知陸侍郎找過她,便派了個人去外院,說明日再拜見。
陸侍郎得知她回來這麼晚,目露不滿,沒當著施晚意的下人說什麼,但等她一走便起身去了正院。
這兩個月,他幾乎沒踏足正院。
老戚氏對他心冷了,他突然過來,躺在榻上眼都不睜,也不招呼婢女給他端茶送水。
她蒼老不少,長時間未見,格外明顯。
陸侍郎瞧著她那老態,坐到較遠的圓桌邊,板著臉道:“你要一直養病下去,連二娘和四郎的婚事也不管了嗎?”
府裡的事情,必然不可能完全瞞得過陸侍郎,不可能絲毫不懷疑。
可他就是裝聾作啞。
老戚氏冷笑,“府裡沒人敢苛待我,我安心養老,省心了。”
陸侍郎皺眉,“你這說的什麼話,四郎也就罷了,二娘的婚事得管。”
“府裡有個好兒媳,長嫂如母,吩咐給她,諒她也不敢給二娘找差了,否則吐沫星子便要淹死她。”
老戚氏這些日子冷靜下來,也想清楚些了,她再不喜施晚意,這個大兒媳變再多,也不是個陰毒的性子。
倒是陸侍郎,同床共枕這麼多年,如何不知道他無利不起早。
老戚氏左右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靠兒子女兒也靠不上陸侍郎,便冷嘲熱諷道:“老爺要是有什麼打算,還是直接跟咱們那大兒媳說去吧,我再不會出這個頭。”
陸侍郎霎時惱怒,“我有什麼打算?我還不是為了咱們二娘?”
老戚氏閉上眼,擺出副不理不睬的樣子來。
老夫妻兩人已是兩看兩相厭。
“你真是越老越不像話。”
她這樣,陸侍郎拿她沒辦法,拂袖而去。
老戚氏待他走了,才睜開眼。
她不能出正院,不能插手府裡的事兒,但兒子女兒來請安問候,沒人會硬攔。
二房夫妻不想落人口舌,想來請安,老戚氏直接讓人攔在正院外,並不見他們。
兩人也就不再來了。
三郎陸代和四郎陸值都在讀書,並不日日來,隻陸芮每日晨昏定省都不落下。
老戚氏隻讓他們進來。
第二日一早,陸芮照常來請安。
她經了先前的事兒,性子沉靜不少。
老戚氏疼親生孩子是真的疼,招呼陸芮到跟前,道:“你父親昨日來,說起你的婚事。”
陸芮怏怏,“娘您不管事,誰還能細心操持我的婚事,就當女兒在府裡多陪您兩年。”
“說得什麼話。”老戚氏輕拍她,“不會的,你父親既然提起你的婚事,施氏就不能推辭。”
陸芮提不起勁兒,“那又能如何。”
老戚氏問道:“這些時日跟你二嫂一起管家,可上手了?”
陸芮微抬起下巴,“自然,有娘您在背後指點我,我比二嫂做得還要強呢。”
“瞧你得意的。”老戚氏輕戳她的額頭,麵上終於暢快幾分,“好好學,日後出嫁,對你好。”
陸芮麵露失落,“娘,您就彆說那些教人不高興的事兒了。”
“怎能不說,你到歲數了。”老戚氏頓了頓,問道,“你又幾日沒見到施氏了?”
陸芮撇嘴,“七八日了吧,上次是在花園裡見著的,她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裡,都瞧見我了,還當沒看見似的逛園子。”
但她也沒湊上去問好。
陸芮提起來,便忍不住抱怨:“府裡的事兒全都甩給我和二嫂,不管家還想一出是一出,荷花池裡養錦鯉多好,非要養能吃的魚,多難看。”
“還有花園裡的月季,白色多雅致,非要換成紅色,豔俗死了。”
“她還支錢打金飾,我大哥才去一年,就花枝招展的。”
老戚氏沉默地聽她嘮叨。
陸芮末了,來了一句:“娘,我覺得她奇奇怪怪的,您說她都管家了,怎麼還舍得撒手呢?”
老戚氏哪能知道施晚意的心思,隻是叮囑她:“你父親若是跟你說什麼,且彆聽他的,先來跟我商量。”
陸芮答應。
而施晚意昨日在外折騰一天,懶得起,今日就沒出府去找書生。
陸侍郎下值回來,不好單獨跟兒媳交談,便叫施晚意和祝婉君一起過來。
他是長輩,直接開門見山提起陸芮的婚事,“你們母親如今養病,二娘的婚事,合該你們做嫂子的張羅。”
祝婉君管家之後,不像從前那麼謹小慎微,聽公公如此說,便看向長嫂。
施晚意笑容不變,“您說的是,二娘的婚事,是該相看起來了。”
陸侍郎見她沒有推脫的意思,露出滿意之色,“日後便多帶二娘出去赴宴,與各家相看相看。”
“若有合適的邀請,我便帶二娘出去轉轉。”施晚意應承的乾脆,不過緊接著就話鋒一轉,“隻是可惜我在京中沒有多少相熟的夫人,幾乎沒什麼邀請。”
陸侍郎狀似無意道:“大公主的夏日宴,不是給你送了請柬?屆時京裡的青年才俊和各家娘子皆會去,興許在宴上,二娘便有中意的人選了。”
原來是看中大公主的夏日宴了。
施晚意麵上不顯,笑盈盈道:“若是順利,自然再好不過。”
陸侍郎道:“有你領著,定然順利。”
祝婉君瞧著兩人神色,也不插言,暗自琢磨。
待到妯娌倆相攜離開外院,祝婉君才輕聲問:“大嫂,你說父親是不是有中意的人選了?”
施晚意漫不經心道:“我是猜不著的,先打聽打聽哪家會赴宴。”
祝婉君點頭,停了片刻,問道:“二娘的婚事,大嫂如何看?”
施晚意不如何看。
陸侍郎要是真有想法,不影響她她也不會插手。
陸侍郎要是指望她相看,她也有經驗,一本名冊送過去,由陸芮自個兒選便是。
施晚意不煩惱這個事兒,對祝婉君道:“不急,沒事兒我便回東院了,我院裡還有一攤子事兒呢。”
東院能有什麼事兒?
祝婉君想起她上次找過去,大嫂正和婢女們投壺玩兒,無言以對。
她不說話,施晚意就要走人。
“大嫂。”
祝婉君忙叫住她,“三弟妹產期近了,我聽說她緊張太過,大嫂可要與我一道去三房瞧瞧?”
施晚意院裡是真有事兒,便道:“明日吧,明日我與二弟妹一道去。”
“那我明日叫著大嫂。”
“行。”
施晚意答應下來,便匆匆離開。
祝婉君瞧著她背影,實在好奇她急著回去忙什麼。
施晚意確實一攤子事兒。
她有一攤子食材要穿成串兒,晚間打算燒烤。
沒有辣椒和孜然的燒烤,沒有靈魂,隻能從旁處努力。
施晚意得指點廚子,多弄出幾種口味來。
可她出現在膳房裡,給廚子帶來極大的壓力,同時,一個廚藝不好隻長了一張嘴的門外漢,也帶來不少麻煩。
最麻煩的是,她完全不覺得自己多嘴,煞有介事地指指點點。
膳房的廚子初時還聽聽意見,她想要什麼口味,便儘力醃製或者配製調料。
但她說著說著,漸漸離譜,用醋醃肉烤給姝姐兒吃實在有些過分了。
廚子便假裝忙碌,趁機吩咐人去搬救兵。
不多時,宋婆子走進廚房,威嚴道:“娘子,您彆在膳房指手畫腳了,不如看看,喝什麼酒。”
施晚意本來就有些無所事事了,才閒的瞎指揮,一聽酒,立時便跟著宋婆子走了。
她的藏酒幾乎囊括整個大鄴所有的品類,可惜她酒越存越多,酒量長得極慢。
施晚意挑花眼,選了許久,最終選了梅子酒。
傍晚,陸姝不止一人回來,還帶回了施春濃。
她們姐妹倆這幾日見得,屬實頻繁了。
施晚意衝姐姐擠眉弄眼,扔給她一壺酒。
施春濃單手接住,拔下酒塞,仰頭便豪爽地飲下半壺。
施晚意略羨慕地看她一眼,轉而招呼人烤起來。
全都準備好,就等她們倆了,她們一到,篝火也點起,瞬間庭院便亮堂起來。
肉不能馬上烤好,陸姝聞著味兒饞極,便起身去前院找陸一釗。
“阿弟,你要過去吃烤肉嗎?有篝火,很有趣的。”
陸一釗婉拒:“我不去了,再讀會兒書,便睡下了。”
“那等烤好,我給你送過來。”
陸一釗笑道:“阿姐不必管我。”
陸姝撓撓頭,“你是因為守孝嗎?我聽人家說,其實小孩子不用太嚴苛。”
“有一點這個原因。”陸一釗不否認,“我要科舉,當然要自束,不過我不要求阿姐,阿姐高興便是。”
陸姝也不強求他,看看他手裡的書,道:“若是不守孝,你明年就能跟四叔一起回鄉考童試了。”
“無妨,多學一年,學問更紮實。”
“老學究。”
陸姝嘀咕一聲,轉身出去。
待回到篝火邊兒,肉有熟的了,陸姝拿起一串兒,邊吃邊感歎道:“也就是阿弟,換個老古板嘮嘮叨叨,我都忍受不了。”
她臉上映著火光,神情配著語氣,像個大人似的。
施晚意和施春濃皆忍俊不禁。
陸姝擼串兒,聞到梅子香,望過去,舔嘴唇饞道:“娘,我能嘗嘗嗎?”
施晚意拒絕:“小孩子不能喝酒。”
陸姝嗅了嗅,“沒有酒味兒,我就嘗一點。”
她伸出小手,比了個一點點,“娘,就一點。”
陸姝為了嘗一口,放得下臉麵,乾脆撒起嬌:“娘~”
但她學武曬得越來越黑,比以前瘦也比以前壯,撒起嬌格外膈應人。
施晚意不由嫌棄,“行行行,給你嘗嘗。”
陸姝馬上眉開眼笑,伸手要接杯子。
施晚意挪開手,取過筷子,蘸了一點酒,“喏。”
陸姝:“……吝嗇。”
但她還是接過筷子,舔了一口,嘗嘗味兒,“酸甜的,沒有酒味兒,娘,你給我倒一杯嘛。”
她又作出一副要撒嬌的姿態,還扭肩。
施春濃也受不了,輕斥道:“什麼作態。”
然後又對施晚意說:“給她喝吧,不妨事。”
“看在你姨母的麵子上。”施晚意這才讓人給她拿了個杯子,強調,“不準多喝。”
陸姝滿口答應:“知道了。”
但不過幾炷香的功夫,陸姝當梅子水一樣喝了好幾杯,什麼事兒都沒有,而不準陸姝多喝的施晚意便打著晃,向前栽去。
若非施春濃眼疾手快,攔住她,施晚意就要對著篝火磕一個。
陸姝笑得極歡,故意背著手,到醉倒的生母麵前晃,嘖嘖道:“連小孩子都不如,跟小孩子一桌都要被嫌的。”
“莫說風涼話了。”
施春濃一手扶著施晚意的背,一手托著她腿彎,輕鬆地抱起人,送她回屋。
陸姝也吃飽了,跟在她身後,興奮道:“姨母,我們一起睡吧?”
同一時間,亦有兩個人在對月而飲,不過情緒完全不同。
方既清獨守空房,便送信給薑嶼,兩人約在方家喝酒。
他信中沒說今日為何約酒,薑嶼到方家才知道,施春濃被施晚意邀去陸家篝火烤肉了。
薑嶼白日也忙,可他原以為,兩個月未見,施晚意應該迫不及待才是,竟然毫無動靜兒,還有心情約姐姐吃喝。
沒心沒肺。
而方既清故意邀他來,看他神色冷然,悠悠道:“明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
薑嶼:“……”
說到底,他根本不如師兄,好歹師兄有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