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前方的村子, 安德魯和幾個禱師穿著破舊的衣服低頭行走在被太陽炙烤的大地上, 安德魯拿出水囊,裡麵的水已經不多了,他們逃出來的時候聖院裡擠滿了人, 每個人期待著在聖院可以吃飽肚子,喝上水,治好身上的病。(搜每天得最快最好的更新網)
他們也確實把所有食物和水都拿了出來,但並沒有什麼用。
人太多了,每天都有新的人擠進來, 偌大的聖院變成了人間地獄。
人們開始嘔吐, 發燒, 說胡話, 最開始隻有一兩個人這樣,慢慢的, 發病的人越來越多,安德魯害怕了, 他是個聰明人, 但並不能算是個虔誠的信徒, 一個不怕死的人。
他向院長提議, 他們離開聖院, 投奔到臨近的聖院去,食物和水都留著平民。
但院長沒有答應, 他要留在聖院裡照顧這些人。
最後, 安德魯還是跟其他幾個不想死的人一起走了。
剛出來的時候, 他們都很愧疚,但隨著時間推移,愧疚被恐懼占據了。
他們一路走來,看到了很多染上瘟疫的人,哀嚎聲,呼救聲,以及最後死一般的寂靜。
安德魯隻用嘴唇沾了一點水,然後把水囊遞給了身邊的人。
他們在當天下午,終於依靠雙腿走到了臨近的聖院,但他們卻沒有進去。
因為這座聖院門口,也已經躺滿了身上長滿膿皰,高燒發熱,動彈不得的人。
他們去了三座聖院,每一座聖院都一樣。
在極度絕望之下,安德魯最終想到了池晏,想到那塊偏僻的領地。
遠離城市的地方,可能還沒有被瘟疫入侵,安德魯沒有詢問同伴們的意見,因為同伴們隻會茫然的向前走,他領著他們走了很長的路,穿過樹林,水沒了,他們就挖植物的根莖,從根莖裡獲得活命的水,食物沒了,就嚼樹皮。
最絕望的是,他們之中的一個禱師開始發熱,在發熱的第三天,他的身上冒出了膿皰。
而他們跟禱師朝夕相處,同飲一個水囊裡的水,他們發病也隻是時間問題。
可安德魯沒有放棄,他們互相攙扶著,繼續朝前走。
但他們也越來越沉默,一天到晚說不了兩句話,安德魯偶爾抬頭看天,希望能看到烏雲,能感受到落雨,可每一次他都會失望,然後繼續埋頭趕路。
在安德魯也生出膿皰的第四天,他們終於踏上了池晏的領地。
最早長出膿皰的同伴已經失去了意識,其他人也已經虛弱不堪,他們隻能拖著失去意識的同伴趕路。
安德魯形容狼狽,他的胡子幾乎長滿了整張臉,像個野人,其他人也差不多,導致仆人們戴著口罩查看的時候並沒有把安德魯這個曾經的聖使認出來。
但他們還是獲救了。
他們被移到了專門用來隔離的屋子裡,喂了藥,擦乾淨臉和手,剃了頭發。
因為池晏的領地十分偏僻,能來到這裡的人很少,偶爾出現幾個,池晏都會收留下來,天災麵前,人的力量很小,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池晏不達也不窮,能幫的有限,幫不了的他也沒有辦法。
那些被收留下來的人都很聽話。
沒人敢不聽話,這個世道,一旦被趕走,他們根本就沒有活下去的機會。
安德魯醒來的時候,他的燒已經退了,但依舊沒有精神,他迷迷糊糊的看見自己周圍有人走動,那些人臉上都戴著白色的,有點像麵具的東西,有人在摸他的額頭,還用手摸他的……
安德魯沒有力氣反抗。
就算有力氣,在這個情況下也不會反抗。
他都成這樣了,估計也隻有真正不怕死的人才會打他屁股的主意。
好在對方的手很快就收了回去。
“不燒了。”他聽見收回手的那個人對另一個人說。
摸屁股是坎貝爾夫人交給他們的方法,一旦覺得額頭的溫度拿不準,就摸屁股,人的屁股什麼時候都是涼的。
安德魯想張嘴說話,但他沒有力氣。
又過了一會兒,有人站在他身邊,把水杯湊到他的嘴邊,給他喂水。
還喂給他一些糊糊,雖然安德魯嘗不出味道,但是能感覺到糊糊熬得不稠,很容易下咽。
剃光安德魯的頭發和胡子後,才有人把他認出來。
很快報到了池晏的耳朵裡。
“等他的病好了再讓他來見你。”克萊斯特讓安娜給池晏再盛一碗湯。
現在領地裡也隻有池晏還能喝湯了。
池晏歎了口氣:“沒想到地方聖院都變成這樣了。”
而且在這個時代,賑災隻是一句空談,沒有那麼多人力,也沒有那麼強的物力。
他以前看電影看,都喜歡看冷酷無情的主角,一個個銅皮鐵骨,對誰都不假辭色,幻想著自己也是裡麵主角,又帥又酷,大殺四方。
然而他不是影視劇裡的主角,他沒有他們那麼冷酷堅硬的心腸。
他穿越之前隻是個普通人,在一個和睦溫馨的家庭裡成長,遇到的最大的挫折也就是個子矮。
他接受著現代的教育,建立了現代人的三觀。
讓他穿越一遭性情大變,改頭換麵成為一個冷酷的人,難度無異於塞回娘胎重造一遍。
克萊斯特倒是很冷靜,他不是人族,無法與人族共情,人族死再多人,在他眼裡也隻是一個數字,他隻覺得池晏是在人族的撫養下長大的,曾經以為自己是人族,所以才會被人族的事牽動心神。
麵對池晏,克萊斯特總是很寬容。
他覺得池晏就算心軟,也心軟的很可愛。
按照日期推算,現在應該已經是秋天了,並且再過兩個月就會入冬,但現在明顯還是盛夏,今年的雨季看來是不會如期到來了。
往年蝗蟲和雨季讓池晏很頭疼,但今年沒有這兩個問題。
唯一的問題隻是乾旱。
如果今年冬天既不下雨也不下雪,那麻煩就大了。
水井的水位一直在下降,他們可以靠地下水堅持一年,兩年,但堅持不了更長的時間。
一旦地下水位下降到他們現在的打井技術打不到的深度,那麼連池晏的領地都要完蛋。
卡坨雖然耐旱,生命裡強,但並不是真的不需要水。
“如果冬天不下雪,我們可能就要遷去其他地方了。”池晏接過安娜遞來的湯,喝了一口以後說。
克萊斯特:“嗯。”
池晏揉了揉山根處。
在確定安德魯痊愈以後,池晏召見了他,這一次安德魯不像之前來的時候那麼意氣風發,他的所有驕傲都被長途跋涉的勞累和絕處逢生的喜悅取代了,他被仆人們領進城堡的時候,下意識的放低了姿態。
見到池晏的時候,他激動的表情扭曲,竟然讓人分不出他此時究竟是想哭還是想笑。
池晏還準備跟他打個招呼,敘敘舊,結果安德魯下一秒就哭出了聲。
像個受儘了委屈的大男孩。
“沒人管我們。”安德魯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他雙手捂住臉,像是在懺悔,“我勸過了,我讓院長和其他人跟我一起走,我勸了,我真的勸過了。”
“院長給首都聖院寫了信。”
安德魯的聲音很悶,帶著哭腔,很絕望。
“沒有回音,那麼多人,那麼多人想進聖院裡來,他們沒有吃的,沒有水,還生了病,我們不能趕他們走。”
安德魯很愧疚:“我不想死……”
“我沒有院長的覺悟,我不像他一樣偉大。”
池晏終於說:“你沒有錯。”
安德魯需要“原諒”,無論原諒他的人是誰。
“不是所有人都是偉人。”池晏走過去,拍了拍安德魯的肩膀,“你隻是個普通人,你沒錯。”
安德魯就這麼跪著,抱住池晏的腿,嚎啕大哭起來。
良心折磨著他,尤其是在發現自己安全了,可以活下來以後,這種折磨就越發讓他痛苦。
池晏夜裡躺在床上,把頭埋進克萊斯特的懷裡,躺在克萊斯特的翅膀上,克萊斯特維持人形的時候也可以讓他的翅膀冒出來,隻是沒有原形時候那麼大。
但依舊可以占滿整張床。
“希望今年冬天能夠下雪。”池晏抱著克萊斯特的腰,閉著眼睛說,克萊斯特的腰並不瘦,卻也不會很粗,抱起來正好合適。
克萊斯特撫摸著池晏的長發。
池晏的頭發長時間沒肩,雖然沒有及腰,但是也長到了肩膀以下。
他的發質柔軟,並不是純黑色。
摸起來的手感很好。
“會的。”克萊斯特輕聲說。
池晏歎了口氣:“怎麼我總是這麼倒黴呢?”
好不容易有了點起色就遇到天災。
天災也不是經常可以遇到的。
想來想去,隻能得出他比較倒黴的結論。
今年棉花也不必種了,深耕和暴曬都沒問題,灌不了水就沒用。
池晏給附近的幾個聖院都寫了信,沒有署名,上麵詳細寫了製作藥丸的方法,需要哪幾種藥材,怎麼配比,這些藥材長什麼樣,在哪兒容易發現。
每一封信裡還放上了幾顆藥丸。
這些信他讓蕾妮和巴德去送,巴德是個人形相當瘦弱的魔族,但原形卻非常強壯——牙口也很好,而蕾妮是最適合的人選,她能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潛入聖院院長的房間,把信放到對方的書桌上。
如果有一個院長願意用這個方法救人,那麼信就不算白送。
而且在生與死麵前,聖院的話可能也沒有那麼管用。
蕾妮他們帶著水和食物出發了,出發的那天依舊是晴天,陽光並不能帶給人們慰藉,反而是更濃稠的恐懼和絕望。
蕾妮他們走後,池晏讓管家挑人去向坎貝爾夫人學習怎麼製作藥丸。
“是巫醫吧?”埃布爾在深夜,才敢小聲問這麼一句。
伯特就誰在他旁邊,兄弟倆都誰在地上,他們比父母更怕熱。
伯特也小聲說:“你說誰?”
埃布爾咽了口唾沫:“那位夫人。”
伯特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