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爾正招呼自己的夥計把鐵鍋和菜刀裝車, 他並不是斯德丁的商人, 如果不是因為鐵器, 可能他一輩子都不會來這兒。
這是他第一次運鐵器,原本鐵器隻被允許買到斯德丁、奧特利和阿利耶, 但在這三個城是賣不上什麼價錢的,畢竟一家一戶有一口鐵鍋就足夠了, 沒人會買好幾口鐵鍋,買來乾什麼?除了做菜快一點以外,也沒有彆的好處, 還費錢。
威爾跟半路認識的“好友”小聲商量著要怎麼把鐵器運出去。
好友是個花白胡子的老人, 看起來十分和藹可親, 隻有談起這種事的時候,眼底才會閃過一絲精光:“到了晚上, 會有人在城外接應我們。”
他們要把鐵器悄悄運出去。
不能走大道,大道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有士兵駐紮,他們原本不理解,過路費明明隻收一次, 為什麼士兵駐紮的那麼密集。
現在他們懂了,這是以防出城的商人悄悄轉道,走小路把不能流出的貨物流出去。
所以他們不能走大道,必須趁夜把東西運出去。
威爾有些擔心:“可是薩克德晚上沒有宵禁。”
薩克德確實讓他們震驚,但最讓他們震驚的是,包括薩克德在內的幾個城,竟然都沒有宵禁, 也就是說,平民在深夜也能走在路上。
並且每條街道都有派駐的衛兵,一旦看到鬼鬼祟祟的可疑人,就會抓住詢問。
加上薩克德人少,所以竟然連夜間的小偷小摸都沒有幾例。
並且從沒有犯下絞首大罪的犯人!
對於威爾來說,這才是最神奇的,竟然會有這樣的城,竟然能有這樣的城!
他覺得他來薩克德之前的日子簡直白活了!
老商人抿著唇:“所以我們才要更小心,不用擔心,接應我們的人很有經驗。”
威爾還是有些害怕,雖然在他們之前也有把鐵器成功運出去的商人,但那時候,還沒有這麼多商人購買鐵器呢。
一旦被發現……他們會怎麼樣?
“領主大人是個仁慈的人。”老商人忽然說,他說這句話的還有些嘲諷的意思,又說,“而薩克德的城主是個女人。”
“一個仁慈的人和一個女人,就算抓了我們,又會怎麼樣?”
威爾咽了口唾沫,他想到對方承諾的給他的錢,那麼巨大的利益,他沒法說不。
乾完這一單,他就可以回去養老了,不用再披星戴月,不用再擔心得罪貴族,被砍掉腦袋。
於是他們先把買到的鐵器運回租住的房子,這房子後麵有倉庫,足夠堆放所有的鐵器。
等半夜,他們的人就會把鐵器從牆裡弄出去,再從他們觀察好的,沒幾個衛兵的小道運出城。
威爾還是很害怕,夜幕剛剛降臨,他就已經緊張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他隻是個小商人啊!
就連他的仆從都小聲說:“主人,我覺得有些不對。”
仆從雖然是奴隸出身,但他是因為家族出錯,被當地貴族處罰才變成奴隸的,這代表著他接受過教育,並且是高等教育。
他不僅會識字,還曾經讀過書,了解過曆史,他比普通人更多幾分見識。
威爾陰差陽錯的買下他之後,很快就發現了仆從與眾不同之處,他自己不聰明,就一直把仆從帶在身邊。
他是非常依賴,也非常信任這個仆從的。
而且仆從也從來沒有辜負過他。
仆從把威爾帶到角落裡,躲開其他人,對威爾說:“主人,這一切都太簡單了,我打聽過,以前購買鐵器,必須是商會認證的商人,並且要在當地有家,有妻有子,有父母才行,並且還要嚴查跟父母妻兒的關係,但現在,隻要你想買,就能買到。”
威爾嚇了一跳:“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仆從:“我白天去找當地人打聽,都不肯說,隻有一個小孩願意說。”
他花了很多功夫,幾乎磨破了嘴皮,才從一個小孩嘴裡套出來。
這是多麼恐怖的事!一個城的所有人,對一件事守口如瓶,無論多大的好處都不願意張嘴。
仆從的心臟到現在都還激動的跳個不停。
威爾更加慌張了:“這、這是個陷阱!”
仆從:“主人,我們必須要想辦法,我們不能聽那個老頭的。”
威爾更慌了:“可我已經……我已經買了鐵器,我現在退出,已經來不及了……”
到時候老頭被抓了,他也會被供出來,街道上都是衛兵,他根本逃不掉的!
仆從緊緊抓住威爾的手:“主人,我有一個辦法。”
威爾看向仆從:“什麼辦法。”
他已經快哭了:“快告訴我。”
仆從目光堅定地說:“告發他,主人,就在他搬運的時候,我們要衝出去,我們要把衛兵引來。”
威爾一張臉慘白:“……這有用嗎?我們能衝出去嗎?那些人會相信我們不是同夥嗎?”
仆從:“主人,這是我們唯一的辦法了。”
但從今以後,威爾就當不成商人們,商人們不會覺得他是在保命,隻會看到他在背後捅了合作人一刀。
掙錢的生意,多數都是違背規則的,誰也不會想要有一個隨時隨地捅自己一刀的合夥人,他們會孤立他,他的貨物不會再能賣出去。
甚至會有商人想要殺他。
威爾在發抖,他看向仆從:“我、我以後、怎麼辦?”
仆從:“您以後不能離開薩克德,隻要您離開,就會有人要您的命看,我可以和您一起去找個工作,然後把家裡人接過來。”
威爾被安慰了,是啊,這還不是絕路,他好手好腳,是能找到工作的。
大不了他去當個夥計,去打鐵,總能混到一口飯吃。
夜更深了,今天有烏雲,抬頭看不見星辰與月亮,牆外有貓叫,貓叫聲又短又尖,三聲之後又是三聲。
老商人讓從外地買來的夥計把鐵器拋到牆外,牆外也是他的人,他們不能走正門,正門外就是街道,而牆外卻是一條小巷。
他還轉頭,朝站在自己身後的威爾笑著說:“這筆買賣做成之後,老弟你就不用再奔波了。”
他們是同謀,所以老人並不擔心威爾,威爾這個人太淺薄了,一眼就能看穿,連坑他都不必有任何心理負擔,這樣一個傻子,就是送上門讓他坑的。
老人已經打算好了,等鐵器運出城之後,他明天就去買布料,他會比威爾先走一步。
然後他留下的人,就會向衛兵告發威爾買了一大堆鐵器,一晚上之後全都不見蹤跡。
衛兵在鑄鐵廠得到肯定的消息後,必定會找威爾要鐵器,威爾拿不出來,這黑鍋他就背定了。
老人給自己帶來的壯漢使了個眼色,他們要把威爾捆起來,丟在房間裡。
壯漢們朝威爾走過去。
就在這一刻,威爾的仆從忽然推了威爾一把,然後擋在威爾麵前:“主人!快跑!”
威爾被推的差點跌了一跤,他跌跌撞撞的向前了幾步。
一轉頭,就看到仆從勉強攔住了那兩人。
但他太弱小了,他的大腿還沒有對方的胳膊粗,壯漢一拳下去,他就跌坐到了地上,但他沒有暈過去,也沒有放棄,他抱住了其中一人的腿,用上了自己牙齒,狠狠咬在對方的腿上。
威爾想去救仆從,但另一個壯漢已經向他撲來了,威爾連忙往後跑。
他聽見拳頭打在人身上的聲音,他聽見仆從的嗚咽聲。
他似乎也聞到了從仆從那裡飄散來的血腥味。
威爾咬著唇,他淚流滿麵的往外跑。
老商人怒罵道:“廢物!快過去抓人!”
被仆從抱住腿的壯漢情急之下拿起一塊石頭,砸破了仆人的頭,仆人依舊死死抱著他的腿,壯漢再一次砸下去。
仆人的手終於鬆了,他的腦袋上破了個洞,鮮血和腦漿一並流出來。
壯漢這才用腳踹開仆從,往外追去。
威爾從沒覺得這個院子有這麼大,他隻能聽見自己的喘息聲和心跳聲,他的背後是壯漢那有力的腳步聲,他知道,一旦他被抓住,他就完了。
他什麼都來不及想,他也什麼都不敢想,他隻知道他要跑,往外跑!
在跑出大門的那一刻,威爾才覺得自己活了過來,他聲音顫抖地高喊道:“衛兵大人!大人!有人要偷賣鐵器出去!要私運鐵器出去!”
他用儘了自己最大的力氣,差點吼破了自己的喉嚨,他忽然喉頭一甜,吐出了一口血。
然後……然後一隊衛兵就跑了過來。
隻在他身後的壯漢隻能停在離他僅有五步的地方。
接下來的事,威爾有些不記得了,他迷茫的看著衛兵們衝進去,看著那些人一個個被捆住手腳。
然後他也被帶了進去,他看到了仆從。
仆從躺在地上,他的頭上被開了一個洞,他沒有呼吸,身上的溫度也在流失,他的手指還緊縮著,即便死了也沒有完全鬆開。
威爾跌跌撞撞地走過去,他的眼睛一片血紅,他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上。
他膝行過去,把仆從的頭放在自己的腿上。
他知道自己不聰明,能掙下家產,多虧了他的仆從,他也從來不以主人的身份限製仆從。
有時候他覺得仆從就像是他的親兄弟,他們一起經商,一起曆險。
他們父母不同,但他們就是兄弟。
威爾先是小聲嗚咽,然後放聲大哭,如杜鵑泣血。
然後他小心翼翼的把仆從放下,他雙目赤紅,如同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他眼裡沒有衛兵,隻有那個被捆住的老商人。
他猛地撲過去,竟然活生生從老商人的臉上咬下了他的鼻子,咬下了老商人的臉頰上的肉。
他已經變得不像人了。
衛兵們也被嚇了一跳,連忙把威爾拉開,老商人痛得大喊大叫。
衛兵怕老商人現在就死了,為了給對方止血,先是直接衝著老商人的臉潑了蒸餾過許多次的酒精,然後又糊上止血草藥。
一係列操作下來,老商人生不如死,暈了過去。
而威爾不哭不鬨,他死死地盯著老商人。
他們被一起關進了地牢,那些夥計和打手被關到一邊,威爾卻和老商人被關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