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妮回來了。
尼克爬起來,壓低嗓音對邦妮說:“給你留了飯。”
邦妮沒說話,她雙眼無神,臉色慘白,脖子和手臂還有傷口,她看了眼自己的弟弟,沉默著找了個角落,縮著身體睡了。
從始至終,她都沒有說一個字。
尼克站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該乾什麼。
邦妮變了。
在弗蘭度人來之前,她是家裡的大姐姐,會幫媽媽織布做飯,也會下地耕作,她臉上總是帶著笑,晚上一家人圍在飯桌前,她還會唱兩段聖歌,她的臉上永遠沒有陰霾,無論活有多重,她臉上的笑容都沒有消退過。
可那似乎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現在的邦妮一天到晚都不說話,每天天快黑的時候,她都要獨自去小屋裡。
有時候她半夜會發出忍耐的喘息聲,可能是因為疼痛,也可能是因為悲傷。
但父母隻是對她的痛苦視而不見。
對他們來說,一個女兒,根本無法跟聖院交給他們的任務相提並論。
犧牲一個孩子,卻能讓一家人都得以安穩的生活,完成任務後不僅可以得到聖院的嘉獎,死後還能去服侍聖靈,收獲總是比犧牲大的。
所以女孩們過得都是邦妮這樣的日子。
弗蘭度的士兵並不是在追求她們,甚至她們還不如妓|女,畢竟妓院為了讓妓|女能一直接客,不會讓她們一次性服務兩個以上的客人。
但她們不是,她們沒有選擇權,也沒有拒絕權,她們隻能沉默著接受所有侵|犯和虐待。
有些女孩沒熬過去,就會直接被丟到山坡下,連一個墓碑都不會有。
自殺的女孩,全家都要受罰,所以她們無法逃離,甚至沒法選擇死亡,父母親人都當做沒有看見。
這個世上沒人能拯救她們。
邦妮蜷縮在角落裡,她沒有睡,她也睡不著,她聽著父母和弟弟們睡覺時的呼吸聲和鼾聲,一股異樣的情緒油然而生——她這麼痛苦,為什麼她的家人卻能當做沒有看見?
她為了他們,不敢逃跑,連自殺的權力都被剝奪了,她在這個沼澤裡越陷越深,卻沒有人會對她伸出手。
邦妮咬著牙,等確定所有人都熟睡以後,她弓著腰,悄悄地站了起來。
他們不管她,那她也不管他們了!
她再也不想這樣活了!
邦妮有夜盲症,夜晚她幾乎什麼都看不見。
每晚都是靠著記憶,跌跌撞撞回的家。
現在她也一樣靠著以及,跌跌撞撞的走向跟朋友們約好的地方。
那是遠離居住地的山坡,四周都有樹木巨石遮擋,邦妮的臉和身體被樹枝和草葉劃出無數細小傷口,她跌了不知道多少跤,踩空了不知道多少次,鼻青臉腫,腳也扭傷了,耳邊如果有爬蟲滑過的聲音,她就連動都不敢動。
直到她聽見了同伴的聲音。
“邦妮。”女孩的聲音顫抖著。
邦妮像盲人一樣揮舞雙手,女孩連忙握住了她的一隻手,邦妮臉上終於露出了一個微笑:“人都到了嗎?”
女孩:“……隻來了你。”
邦妮的喉頭有些哽咽,不知道是為自己感到不幸,還是為那些沒來的女孩感到不幸。
她們放不下自己的家人,怕他們因為自己受罰,所以放棄尊嚴,放棄所有,繼續留在那裡。
邦妮抓住女孩的手臂:“走,你領著我,我們下山。”
女孩:“我、我們沒有食物……也沒有武器,遇到野獸怎麼辦?”
邦妮連忙安慰她:“彆怕,沒有食物我們可以吃野果,可以吃草根,我們可以采點驅蟲草,晚上生火守夜,隻要下了山就好了,下山就好了。”
女孩隻有十四歲,邦妮的聲音沒有一絲慌亂,這讓女孩重新平靜了下來。
兩人就這麼忽然牽著手,小心翼翼,跌跌撞撞的往山下走。
她們不知道山下的世界是怎麼樣的。
但山上的世界,她們已經不想再待下去了。
黑夜並不適合趕路,哪怕月光再亮,邦妮也什麼都看不見,女孩的夜盲症沒有她嚴重,但也隻是能模糊看見,她們一路走,一路摔,但又不敢停下,害怕有人發現她們小時,追出來要把她們抓回去,對兩個女孩來說,恐懼促使她們勇敢,一旦想到身後可能有人在追,她們就無法停止自己的腳步。
直到天光破曉,邦妮終於能看見東西了,才發現她們偏離了下山的路。
這裡全是差不多一樣的山,一樣的山穀,迷路就意味著可能再也走不出這裡。
女孩跌坐在地上,捂著臉哭了起來。
但邦妮卻說:“我們找個地勢高的地方,看看從哪兒能下去,彆擔心,我們既然已經出來了,就總能想到下山的辦法。”
她們花了三天時間,靠喝溪水,吃蟲子和草根維生。
終於,在她們快要支撐不下去的時候,她們站在了山腳下。
“我們出來了。”邦妮終於失去了所有力氣,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女孩也在一邊又哭又笑。
她們耗儘了體力,之前全靠意誌力堅持,現在鬆懈下來,連手指都動不了。
也就是這個時候,一隊人馬出現在了邦妮和女孩的視線範圍內。
——
池晏騎著馬,他難得出來一次,手裡還拿著安托萬交給他的地圖,地圖很完整,但完整也意味著羊皮紙的大小不足以讓標記點非常明確,總之這個標記一共標記了六個山頭,池晏他們剛剛排除了兩個,現在要去繼續排除。
“怎麼了?”池晏拉緊了韁繩,克萊斯特的馬也停住。
士兵們同樣停下來。
池晏朝不遠處看去,兩個女孩癱倒在小路邊,離得有點遠,他看不清她們的臉。
“應該不是附近的平民。”池晏的腳輕踢馬腹,馬朝著女孩的方向走去。
邦妮看著有人騎著馬,背光而來,陽光在那樣的背後,使她看不清他的臉。
可莫名的,她竟然不感到害怕。
她看著馬蹄起落,看著陽光給對方鍍上一層金色的薄紗外套。
邦妮傻傻的看著。
——如果世上真的有聖靈。
那應該就是此時走向自己的這個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