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父王救救辰兒,辰兒不想死啊——”
鎮南王大概掃了兩眼,就歎聲跟晉滁道:“人老了,眼也花了,也不大看得清楚人。不過聽聲音似不像,想來也不知從哪找的人來,欲哄騙本王的。繼續攻城,莫耽誤戰機。”
晉滁闔眸:“懍遵軍令。”
鎮南王剛要掉轉馬頭離開,此刻城牆上卻傳來一句喝聲:“國賊休走!”
鎮南王就詫異的重新仰頭望去。
城牆上那官員戟指怒目,指著他劈頭蓋臉的一陣怒罵:“國賊晉遜,豺狼脾肺,虎狼心膽,詆毀君王,冒瀆聖躬,為私欲至萬民塗炭,乃國之大賊!死不足惜!祖宗先輩,後世子孫,皆因你而蒙羞!還不快快懸崖勒馬,省的讓世人唾罵千古!”
鎮南王使勁眯著眼看,問了句:“誰那是?”
晉滁這才注意到那高高城牆上的官員。
這些天裡那些守城的主將換了一茬又一茬,讓人看得也麻木了,剛就沒太多在意。
此刻仔細一瞧,晉滁陡然直了脊背,眸色又凜又冷。
鎮南王這會想起來了:“哦,是他啊,符居敬。”
便就大聲衝著城頭喊道:“本王代天討逆,上合天意,下合民情,有何不可!若你這不識時務的蠢材能北麵跪地,稱臣聽命,那我會考慮給你個好死。”
“呸!”符居敬怒目唾道:“國賊!老狗!本官堂堂正正的人,豈會向狗屈膝!”
鎮南王大笑數聲,而後對晉滁道:“一會攻城時候,箭千萬射偏點,留他一命,等我親自去剮了他。”
晉滁頷首。抬眼往城頭上的凜凜浩氣的官員那看了眼,而後抬手一揮,喝道:“全力攻城!”
永昌二十年十一月初二。
在京城五門道將失守的時候,自皇家寺廟傳來沉悶的鐘響聲,沉悶的響在混亂的紫禁城上空。
八十一聲,是帝王駕崩的喪鐘聲。
聖上,殉國了。
京城,哭聲一片。
從喪鐘敲響的第一聲起,孫氏就將全府人都召集在院中。她很清楚,殉國的時候就要到了。
此刻院中,除了一直留在宮中議事的符以安,以及臨時被聖上委任守城大將去守城門的符居敬,符家的人,無論主子仆人,還是男女老少,都在這裡。
“你們老爺之前吩咐,喪鐘一響,意味著城門將破,屆時闔府需為國儘忠。”
此言一出,空氣中陡然一寂,接著隱約傳來些壓抑的啜泣聲。
孫氏麵色平靜的掃過他們:“如果不想隨符家儘忠,可以就此離開。”
這些人裡,有人視死如歸,有人坦然麵對,有人漠然麻木,也有驚懼害怕。
卻無一人,提出離開。
林苑咬了咬唇,卻還沒等她開口,孫氏卻朝她看來。
“林氏,仁以既然給了你放妻書,你便不是我符家的人。你走吧,不必留下來與我們一道。”
這話讓林苑當即落了淚。
那日的休書符居敬連署名都未落,明顯是氣言而已,她婆母自也知道。如今卻這般說,自是因看出了她不願赴死之意。
“待給你們收了……屍首,我就走。”
孫氏目光柔和的看她:“成。也不必太講究,待會隨意找塊布給我蓋上便是。”
林苑忍著淚用力點頭。
孫氏又看向眾人:“桌子上有白綾,有鴆毒,有匕首,你們自行選擇罷。”
說完,她自己去院中央的桌前,拿了一條白綾,然後轉身步履蹣跚的進了正堂。
鄭氏也哭著拿過一條白綾。在進屋前,她突然停住,手抓著門框回頭,抽噎著對林苑道:“嫂子,我最愛吃鹵雞,若你當真能搏出條生路來,那請逢年過節時彆忘了我……隻要半隻就夠了。”
說完,也不等林苑回應,直接擦了眼,抓著白綾衝進了屋裡。
林苑幾欲伸出手去,幾欲要上前抓扯住鄭氏,想要對她說,既然怕就彆死了,跟她走,去拚條活路來。
可最終卻沒有。隻僵直在原地,看著鄭氏決絕的身影消失在堂內。
她知道,她上前勸說也是無濟於事。
這是鄭氏的道,也是符家滿門的道。
她無法阻止。
這一日,符家滿門命喪於此。
這一日,林苑的眼淚像失控了般,止都止不住。
她單手蒙著眼睛癱坐在桂樹前,回想著在符家與他們相處的點點滴滴,歡喜的,悲傷的,爭執的,快樂的,笑鬨的……明明那些往事好似昨日,曆曆在目,為何轉瞬間就成了此刻家破人亡的慘景。
林苑忍不住痛哭失聲。
這世道啊,為何可以這般殘忍。
不知何時,院子裡變得一片死寂。
沒有椅子倒地的聲音,沒有下人哀嚎的聲音,也匕首劃破頸項的聲音……唯獨長風掃過落葉,發出擦地的嘩啦聲。
林苑渾身陡然一顫,而後手心死死攥住粗糙的樹乾,抖著雙腿站了起來。僵硬的扭過頭看向那死寂的屋內,而後瘋似的趔趄衝了進去。
“婆婆——”
“弟妹——”
悲戚的大哭聲傳的很遠,卻傳不到遠在城牆上誓死抗敵的官員耳中。
見到晉軍蜂擁上城牆,符居敬知大勢已去,遂仰天大笑。
“符某上不愧天,下不愧地,中不愧君王百姓!死後亦不愧泉下翁!符某縱死無悔!”
說完拔劍自刎,血濺城頭。
晉滁的親兵見了,忍不住道:“將軍這……”
“由他。”語罷,挾戟驟馬,高聲大喝:“眾將士聽令,隨我殺進城中!”
“諾!!”
旌旗蔽日,塵土遮天。
百萬大軍攻入京城,宛若天摧地塌,嶽撼山崩。
京城大亂。
京中百姓有躲在家中閉門不出的,也有拖家帶口想趁亂逃出京城的,街麵亂哄哄成一片,兒喚爹娘聲,爹娘喚兒聲入耳不絕。
穿著身粗布葛衣做平民打扮的林苑踉蹌的往出城的方向走。
然而她大病初愈,身虛體弱,剛走過長街時就已經喉嚨生煙,雙腿抖得邁不開步來。
她忍不住環顧四望,也希望能僥幸找輛馬車搭上,可如今急於出城的人那都是拚命的架勢,馬車呼嘯疾馳連撞著人都不停。
稍作歇息後,林苑就隻能咬牙繼續前行。
她要出城,她要奔出條活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