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將落, 照的半空殷紅似血。
林苑勉強使勁睜了睜被汗水糊住的雙眸,喘著氣往前方眺望。
五門道城樓那高高的綠琉璃瓦歇山頂還是那麼遠,明明她跑了這麼久, 走了這麼遠的路,可仰眸朝那城樓處眺望過去, 卻依舊覺得那璀璨的琉璃瓦好似遠在天際邊,遠的讓她永遠也跑不到儘頭。
城樓離她那麼遠,偏那震耳欲聾的殺喊聲卻離她越來越近了。
金鼓齊鳴, 喊聲大舉,還有那轟隆踏地的馬蹄聲, 猶如江翻海沸,聽的人渾身的每一處都在顫栗。
這時候身後有奔逃的百姓撞了她一下, 她雙腿猛地一抖,差點一頭栽倒於前方的巨石上。好在及時抓住旁邊的樹乾, 這方勉強穩住羸弱無力的身體。
林苑疲憊的抬眸望了望遙遠的城樓, 又環顧四望周圍那兵荒馬亂的場景,想著自己這孱弱殘軀, 突然間心中騰起了些悲意。
她真能逃出嗎?
天就要黑了,叛軍入城待整頓之後隻怕就要四處搜人, 她真的能在此之前逃出城去嗎?
她沒有信心。
雙眸蒙上了一層灰暗,整個人好似落了層生機。
耳邊儘是金戈鐵馬之音,入目四望, 除了倉皇出逃的百姓,就是遍地的屍體。有被馬踏而亡的, 有被流矢擊中的, 還有被人砍殺的。有男有女, 有老有少。
林苑驚顫的瞥見了不遠處那死在橋頭上的孩童。
三四歲的模樣, 生的玉雪可愛。
大概是兵荒馬亂逃命時候,不慎被摔折或踩踏致死。他軟軟的倒在那,眼睛卻還睜著,好似還在尋他的娘親。
她的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
亂世中這般命運的孩子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
那她的瑞哥呢?可能平安無恙的走這一路程?
她不知道。
捂了捂懷裡的銀鐲子,林苑閉眸咬牙用力的緩口氣,而後抬手擦乾了淚。
還沒確定瑞哥是否安好,她哪裡能安心去死。
逼自己提了口氣繼續前行。
隻是在路過那孩童時,她到底沒忍心,還是艱難的蹲下了身體,抬手幫他闔上了雙眼。
金戈鐵馬的殺伐聲由遠及近,震耳欲聾,猶似近在耳邊。
林苑驚懼回頭去望,就見遠處塵頭蔽日,馬聲嘯嘯。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廝殺聲,那交戰的雙方由遠及近,她便也能勉強看清,是那宛如黑色洪流的黑甲兵,正在追殺一隊殘兵。
是叛軍!叛軍來了!
手腳煞涼了瞬後,她驚恐交加的就要起身逃命。
卻就在將起的那刹,她眸光不期略過那軟軟的孩童時,猛地頓住。而後她迅速俯身,顫抖的將地上的孩童抱了起來。
黑甲兵中那揮戟大殺四方的大將本是無意朝前方掃過,卻在收眸的一瞬猛地又迅速朝前方盯過,高大的身體刹那間僵了瞬。
狹長的眸閃過冰冷的意味。隨即他冷厲呼喝一聲,撥轉馬頭,挾戟驟馬,朝那趔趄奔逃的孱弱身影疾馳而去。
聽得身後似有馬蹄聲朝她的方向奔來,林苑驚恐的回頭倉促看過,但見一隊黑甲兵凶神惡煞的疾馳而來,戰馬覆身甲,將士覆鎧甲,束著臂甲臂褠,揚著森森長矛,舉著滴血長刀,殺氣鋪天蓋地。
林苑腦中一片空白。
隻餘一個念頭,她活不成了。
不知是怎麼奔上的橋麵,她抱著孩子踉踉蹌蹌的往前跑,不知要跑向何方,也不知每踏出的一步是生路,還是死地。
橋麵寬敞,從前是座橋市。
叛軍未破城的時候,這裡兩側擺滿了浮鋪,小販們在此鬻饃賣酒,和麵煮茶,遊人如織,人來人往的十分熱鬨。
每逢佳節時分,熱鬨更甚。
從前的時候,林苑也抱著瑞哥來過幾回,還給他買過風車與花燈。
隻是今時今日,再踏上此橋時候,卻不複往日悠閒愜意,卻是慌亂奔逃,無退路,亦無前路。
身後馬蹄聲越來越近,林苑口舌生煙,力氣用儘,呼出的每口氣都撕扯的心肺劇痛。
她知道,她跑不動了,也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