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隔了一日,她那貴錦院的房門就再次被人推開。
再一次見他踏著夜色過來時,林苑覺得自己已經提不起半分笑來迎接,完全做不了曾經的虛與委蛇。看他伸過來的手她覺得瞳孔都在顫抖,身子也控製不住的想要閃躲。
晉滁的手在半空伸著,眼尾略挑朝她麵上覷著,似在無聲詢問。
林苑麵上浮現虛弱的笑來:“是我身子不爭氣,實有些承受不住殿下……不知可否容我稍緩兩日。”
晉滁收回了手。不知怎麼,此刻看她病懨懨的羸弱模樣,他腦海中突然浮現的卻是昔年在山洞時候,為騙他信任而故意做出的奄奄一息的病模樣。
“樓裡的姑娘哪個夜裡還閒著了,也沒見她們似你這般嬌弱。”
脫口而出的話不留半分情麵,話音剛落,室內刹那一默。
幢幢燈影中,羸瘦的身子伶仃的立那,仿佛隨光飄搖,落人眼中,好似一盞隨時花燼的燭。
“是我不知好歹了。”
她極低著聲兒說了句,而後顫著手指去解身上衣衫,待衫垂帶褪後,就小步移他跟前,伸手觸上他腰間的金玉帶。
晉滁的目光打地上那隱約被打濕的痕跡上掠過,而後心情極差的掃過身前人。
麵容蒼白,眸底青黑,瑩白身子上落滿了深淺不一,新舊加疊的痕跡。此刻她便頂著這般狼狽而羸弱的模樣,明明不適,卻仍舊溫馴的給他寬衣解帶,似沒有羞恥,沒有難堪,亦沒有不甘,絲毫見不到昔日那高門貴女的半分清傲模樣。
沉下眸來,晉滁捉了她的手,將她推遠了些。
“掃興。”他兀自整理著鬆垮的金玉帶,眸光未看她,隻道:“既知自己病弱,那就注意調養,不是有禦醫給你開了補藥嗎,需按時吃。”
略整了玉冠,他轉身離開,卻在踏出房門前,似笑非笑的又道:“忘了說一句,孤與你那亡夫不同,房事上孤素來要的頻。你需儘早適應方是。”
待兩扇房門再次合上,門外的腳步聲也越來越遠,終於聽不到了聲,林苑方閉眸長呼口氣,手扶著桌麵緩緩坐下。
今夜算是躲過了。
能安生一日是一日吧。
手背撐著額頭緩了會,她突然又想起一事,忙強撐了精神坐直身子,伸手掀開了身上小衣兒。
極力忽略小腹上那幾道深淺指痕,她拿三指覆上,慢慢找著穴位按壓。
昔年與晉滁交往那會,唯恐自個身子不好不利子嗣,將來會阻礙了夫妻情誼,所以她常找些醫書來看,久而久之,有關婦科方麵的事倒讓她曉得了不少。
猶記得是哪本醫書上提過,房事之後,可以通過按壓穴位將那物推出,以達到避孕的效果。
她房內縱有麝香,可終究不是萬全之計,若有萬一,她又該如何自處。
她回憶著醫書上的內容,試著找穴位推壓,一遍遍練著,望能將這手法做的更熟稔一些。
鴇母端著補身湯藥推門進來的時候,眼尖的瞅見屋裡人刹那間將那細白柔嫩的手打小衣下迅速拿了出來,不免就詫異的張了張嘴。
“媽媽來了。”
林苑恍若未察鴇母臉色的異色,淡淡寒暄道。
鴇母定了定神,擰了腰身斷了補藥進來,麵上帶著熱情的笑:“怎麼不披件衣裳?雖說是天漸熱了,可夜裡頭還是清涼的,可彆著了風。”
林苑手撐著椅扶起了身,從善如流的將委頓地上的薄紗衣撿起披好,而後又輕笑著迎上前去,端過鴇母手裡的補藥。
“讓您操心了。”
“喲,您這哪兒的話,能替您做些事,是咱們的福分。”
鴇母恭維的說著,說話的同時亦小心打量著她的麵色,唯恐哪句話又說的不對路了,惹這位主又去太子爺那含沙射影的給她上眼藥。
自打這位主得了寵後,脾氣是愈發古怪起來。
要說恃寵而驕,確是有些,素日裡挑三揀四的是常有的事。而且一時不如她意,轉頭就衝那太子爺跟前上眼藥去了,真真是害她吃苦不迭。
可若說她狂妄沒邊了,好像還不至於。隻要她心情好時必會上街逛逛,無論是去買了胭脂水粉也好,金銀釵子也罷,總不忘給她也額外買上一份。
這就讓她待這位主的感情就複雜起來。
時而忿,時而懼,卻又時而愛。每每進這貴錦院,心情總是複雜的很,也萬分小心的很。
林苑拿過湯匙攪了攪湯藥,而後舀過一勺慢慢吃下。
鴇母在旁巴巴看她吃著,待見她吃過小半碗後,微蹙了眉擱了湯匙,心頭一跳,趕忙小心問道:“怎麼了夫人,可是這湯藥火候不到?”
林苑麵上染了愁緒:“總覺得這藥效甚微,也不知是不是禦醫開藥開的不對路,這都吃了多久了,卻遲遲不見效。”
鴇母忙道:“您這身子骨得養,急不來的。”
林苑瞄她一眼:“我如何不急。今夜太子爺敗興而去,若長此以往,指不定哪日就厭了我去。”
鴇母一聽也慌了下:“那,那該如何是好?”
自打太子爺頻頻來教坊司,彆說常來尋歡的達官貴人待她如何恭敬,就連那禮部的官員也敬她三分。
她還幻想著趁這股東風往上攀攀呢,如何舍得讓這東風打手心裡溜走?
鴇母左右思量,坊裡還有其他貌美的貴女,要不……一想到太子爺那陰晴不定的模樣,她登的甩開腦中念頭,萬一試探不成,指不定她是要丟命的。
正在此時,就聽林苑的聲音悠悠響起:“從前在夫家時,我跟隨幾位老大夫學過幾年配藥,也試著配些合適的補身藥自個吃著,覺得尚且不錯。”
不等鴇母急著問她要藥方,林苑就道:“等明個我就去藥房抓些藥來。對了媽媽,還得勞煩您將隔壁屋空出來,加上個灶爐什麼的,隻要得了閒我就過去熬藥。”
鴇母剛要拒絕,卻見她麵色冷了下來,一想曾經吃過的教訓,遂將到口的拒絕話給生咽了下去。
“那……成。”
翌日,林苑沒能如預想般外出買藥,因為她的香閣裡來了訪客。
在鴇母領著人進來時,饒是那人戴著帷帽,看不清麵龐,可林苑還是一眼就將人認了出來。
這一刻她頓覺腳底都似被凍住,僵直在原地雙眸直直盯著來人,似置身於冰天雪地之中。
“夫人,這位夫人也不報名號,卻非說與您有舊……”
鴇母試探性的詢問讓林苑強逼自己回了神。
“無事……勞煩媽媽先下去歇著吧。”
鴇母應了聲。關門的時候又特意由著門縫往那身量高挑的夫人身上打量了一番,心裡暗暗嘀咕著來者究竟是誰。
門關上後,來人摘了帷帽,露出了那張令林苑極為熟悉的明豔臉龐。
林苑腦袋一翁,頓覺天旋地轉,下一刻失了知覺栽倒於地。
林蕙驚得慌忙扔了帷帽上前扶起她,掐按她的人中,口裡焦急的直呼小妹。
熟悉的喚音似從遙遠的地方落入耳中,如夢似幻。
林苑顫了顫眼睫,人尚未十分清醒,眼淚卻是止不住的先往下淌。
林蕙幫她擦著眼角的淚,看著她蒼白清瘦的臉龐,忍不住心酸的也悄悄落了淚。
上一回見她還是多年前她身披紅嫁衣,風風光光出嫁的時候。後來得知她生了兒子,夫家待她也尊重,後來妹婿又被提了官職前途無量,知她過得好,便也安心了。
可誰人有能料到世事無常。
再見時,卻是此情此景,如何不讓人心痛酸楚。
林苑這回清醒三分。
縱然貪戀這久違的溫暖懷抱,她還是伸手將人推開,急急催促:“走,快走……”
“小妹……”
林蕙欲出口的話止於林苑的含淚搖頭中。
林苑抬手指了指內室牆壁方向,又顫手指了指她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