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邸本在宮苑之內,可王公大臣們皆知,太子多半時候是不在宮裡過夜的,反倒還是習慣宿在前鎮南王府中。那聖上的潛邸處,如今幾乎可算作第二個太子府邸。
夜已三更,太子所在寢屋燈火如晝。
夏夜炎熱,田喜在冰鑒旁拿扇不住扇著風,讓這涼意能更快的沁在這寢室中。
窗前皓月銀輝透過窗格的碧紗灑落進屋,碰觸到室內灼爍燈光,就相對弱了下來,月影就婆娑模糊起來。
田喜往書桌前的紅漆圈椅處偷瞄了眼。
他們太子爺還在那沉默的坐著,臉上神情也似明似暗的,不知究竟在想著什麼。
打前個夜裡從那教坊司回來,太子爺的情緒就不大對,想來應又是那位主的緣故罷。
“田喜。”
聽到喚聲,田喜忙擱下手裡蒲扇,起身趨步過去。
晉滁未看他,隻解了腰間香囊,取了裡頭的雙魚玉佩。
餘光無意瞥見他們太子爺正解著玉佩上頭的半舊紅結,田喜眼皮一跳,趕緊垂低了眼。
仔細將玉佩擱在了案上。
晉滁屈指握過一瞬掌中的那相思結,而後連同那香囊,毫不留戀的都猛擲給那田喜。
“丟了。”
田喜正手忙腳亂的去接,冷不丁聽得這命令,動作就滯住了,而後那紅結就擦著他的手邊落了地上。
田喜猛回過神來,倉忙蹲下了身來,將那相思紅結連同那香囊都趕緊拾了起來。
晉滁從那結扣上收了目光,撈過案上的一公文,直接打開批複的同時,聲音發沉道:“滾出去。”
竭力壓的極輕的腳步聲退遠後,寢屋裡又重新恢複了沉寂。唯有跳動的燭光還有婆娑的月色,在靜謐的室內流淌。
晉滁的目光忍不住從那繁複公文中,移向了案上的雙魚玉佩上。盯著看了會,他額上青筋猛地一跳,忍不住握緊了手裡筆杆猛擲了出去,而後閉眸朝後靠上了椅背,抬手煩躁的按了按額間。
那夜的對話,再一次的在他腦中回蕩。
她說望能重新看待他們二人之間的關係。
他自是明了她的意思,所謂重新,便意味著他們之間再無過往。
無論是過往的恨也好……情也罷。
一概煙消雲散。
過往的一切,統統不作數了。
從今往後,她隻是他鶯鶯燕燕中的一位,會恭恭敬敬的將他當做主子爺來看待,與他昔日後院裡的那些攀附他的女子一般,柔順恭敬,任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彆無二致。
晉滁用力推案起身,在室內幾次踱步。
這些年來他強壓著自己不去主動回憶從前的那些點滴光景,可今夜他卻放任了自己去回想,從初見她時的那一幕,直至前夜她軟語央求做他外室的一幕。
從前她因他收的通房而萬分介意,如今她卻主動要求做他消遣的玩意。
現在想過往的那些點滴,好似恍如隔世,也不知那些是不是他自我編織的一場夢境。
時移勢遷,或許一切早就不一樣了。
他失神的立在原地,遙遠著案麵上的雙魚玉佩。
或許,應亦如她所說,該重新定位他們二人之間的關係。
放棄過往,其實於他而言,又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那種時刻被人影響情緒的滋味,實在煎熬。
他可試著放棄過往的憎恨也好,其他也罷,試著與她平和相處,便隻當將她做一合心意的外室對待。
待他膩了……大概心結也就解了罷。
鴇母歡天喜地幫著林苑收拾著東西,嘴裡頭不斷的說著恭維話,左一句‘夫人鴻運當頭’,右一句‘夫人福運衝天’,恨不得能將那一籮筐的好話統統從肚裡倒出來。
因有護衛在樓裡守著,教坊裡頭的其他姑娘沒敢出屋,隻是都有豔羨的打門口方向朝那三樓的方向踮腳瞅著,也是暗暗期望著或許哪日,自己也能出了這座不見天日的死地。
林苑神色淡淡的,不是沒聽出鴇母話裡的日後望照拂之意,卻始終不予回應,待東西拾掇好了,就頷首告辭一聲,戴上帷帽後頭也不回的下了樓去。
鴇母遠遠望著那冷淡絕情的背影,心下不免酸了瞬。咬牙跺腳的氣了會,暗道這夫人未免忒絕情了些,好歹她也算儘心儘力伺候了這麼些天,就算日後不願照拂幾分,可敷衍兩句也成啊。
一朝發達了,這臉就立馬變了,直接就翻臉不認人,連虛與委蛇都不屑,相當的絕情。
晉滁沒有將她安置在前鎮南王府,而是在外另找了個一進的宅子。
宅子與鎮南王府隔了條街,趨馬一刻鐘左右的時間就能到。
雖比不上豪門大戶幾進宅院的氣派寬敞,可也不算小了,偌大的四合院裡安置著林苑及些護院奴仆們,已經綽綽有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