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喜見她吃完補藥後就雙目發直的怔在那,唯恐多思傷身,他忙示意那奶娘抱孩子近前,而後他小心翼翼的將孩子從奶娘孩子抱出來。
這幾日他跟著奶娘學著,抱孩子的姿勢已經十分熟稔。
“良娣娘娘您瞧瞧小皇孫,這會剛吃飽了奶,可精神著,您瞧瞧多可愛。”
林苑動了動眸,總算從混沌裡拉回了些思緒來。
田喜見她朝孩子的方向看來,很有眼色的就將孩子往她跟前湊了湊,“您瞧瞧,小皇孫可真乖。”
孩子剛生下來時是皺巴巴的,可皇家的孩子不缺奶水,不過養了區區幾日就養得白白胖胖的,如精雕玉琢的雪娃娃般,很是喜人。
田喜見他又要將拳頭往嘴巴裡塞,下意識的就將他的小手重新塞回繈褓裡,邊搖晃著邊哄著:“乖乖小皇孫,您的小手可金貴著呢,可不能吃。”
這會突然感到落在身上打量的目光,田喜悚然一驚,慌忙就要下跪請罪:“奴才……”
“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林苑製止他,聲音如常:“你不必誠惶誠恐,你用心對待小皇孫我很感激,不會怪罪於你。”
田喜抱著小皇孫僵立在那,還是覺得心有餘悸。
小主子再小,那也是他們這奴才的主子,焉能這般親昵對待?更何況宮裡頭的那些主子們多有忌諱,不願讓龍子皇孫與他們這些宦官多接觸,嫌晦氣。
“不必緊張,我沒那麼多忌諱。”
林苑讓婆子扶她起身,半倚在床頭,又讓人搬了椅子讓田喜坐。
田喜試探的將孩子遞給她,她也沒反對,伸手接過孩子抱在懷裡。
田喜半鬆口氣,略有小心的坐在椅子上。
“我看你抱孩子的姿勢十分熟稔,是不是底下有弟弟妹妹?”
林苑問聲溫和,田喜心頭卻打了個突。
他是深知這位主的性子的,往常連對著太子爺都冷言冷語的,有時候甚至連冷語都不願多說兩句,如何就溫聲細語的要與他嘮起家常來了。
田喜心裡有疑問,可嘴上卻不耽擱的如實回道,“奴才打小就被賣到宮裡頭去了,因為年紀小,家裡的事早就不記得,有沒有弟弟妹妹,奴才也不記得那麼清楚了。”
林苑聽後點頭,道:“倒是可憐,無親無故的。”
田喜就道:“謝娘娘憐憫。不過奴才比較其他奴才算是走運的了,當年在宮裡頭沒遭多少罪就遇見了咱們太子爺,太子爺仁善將奴才要了過來跟在身邊,一晃這麼多年,也從未虧待過奴才。”
她聞言就淡淡的扯唇,麵上浮現的是虛弱的蒼白。
田喜憂心道:“娘娘要是累了便歇著罷,您如今可得好生養著,操勞不得。”
林苑偏頭悶咳幾聲,望著懷裡已經迷瞪著眼兒似要入睡的孩子,半闔了眸帶些疲憊道:“田公公,你也瞧見了,我這身子骨不利索,往後怕是照應不到小皇孫,所以得勞煩你辛苦些多加看顧了。”
田喜退出房裡後,腦中一直在回蕩這林良娣這最後的一句話。他總覺得她這番話似乎彆有深意,可左思右想,他又想不出個中關鍵。
太子今日下朝有些晚,可回來時卻是神清氣爽,一反之前的沉鬱之態。
田喜眼尖的瞧到太子手裡的聖旨,再瞧馬車後頭跟著的那些個排著長隊扛著箱子的宮人,心頭有幾分猜測,卻又有些難以置信。
聖上這是妥協了?
聖上的確是妥協了,賜了重賞,也給孩子起了名字落在聖旨上,承認了皇長孫的存在,也承認了他們母子的地位。
但對於太子要晉封林苑為太子側妃一事,聖上雖是鬆了口,卻道不是時候,等等再說。
太子雖不滿,可未再堅持,他亦知聖上能鬆了口已是極限,其他的等日後他再辦法。
而此行太子也不是沒有妥協,他妥協的是九門提督統領一職,換下了他的人,該做聖上的人。
晉滁進殿後,在火盆旁暖了身子後,方起身往內屋的方向走。依舊還是停在房門口的方向,半撩起厚實的軟簾,目光繾綣的望向屋內。
太醫說女人月子裡不能動氣,所以這些時日他不敢進去打攪,畢竟他如何不知因強求了這個孩子的緣故,她心中有怨。怕她見了他憶起他的逼迫而生了火氣,他遂忍著不進屋,想的緊時就站在門邊,默默的往裡麵看上兩眼。
屋裡頭地龍燒的很旺,暖意融融的,屋裡的八扇屏風被搬到了側裡邊不礙視線,這般哪怕隔了段距離,也能讓他得以窺見床榻上的人。
暖黃色的床帳被放下了一層,隔著薄薄的紗帳,他看見床榻上的人安靜的側臥著,被角掖的嚴實,而在她臂彎裡,他們的兒子乖巧的在那躺著。
他看的有些癡,覺得眼前這一幕猶如一幅靜止的畫一般,溫馨的讓他手腳都發暖,誘惑著他忍不住舉步上前。
饒是他腳步極輕,還是驚動了臥榻的人。
林苑伸手扶了扶額上的抹額,閉眸緩了緩睡意後,就睜了眸,手指撩開床帳緩緩望向床榻外那無措立在那的人。
冷不丁與那瑩潤沉靜的眸子相對,晉滁頓覺刹那舌根發乾,望著朝思暮想的那張姣美麵龐,他出口的話就帶了幾分錯亂:“我是想來與你說,父皇今日早朝下了諭旨,定了孩子的滿歲宴在太和宮舉行。還給咱們的孩子賜了名字,堯。”
堯,晉堯。
林苑無聲將名字在唇齒間滑過,瞬息後輕微彎了彎唇,嗓音輕柔道:“堯天舜日,這名字,寓意極好。”
晉滁一怔,有過刹那的不敢置信。緊接著巨大的驚喜在胸口間澎湃起來,澆的他幾乎有些站不穩。
從孕期起她就沒怎麼搭理過他,整個人也好似遊離在塵世之外的仙佛一般,不笑不怒,不喜不悲,看得他都有些心慌。
他知她是恨毒了他,可他寧願她繼續恨著,繼續對他惡語交加,也不願讓她對他無視。
如今她肯溫聲細語的與他講話,可是因為孩子出生後,她想開了?
他忍不住朝她走近幾步,隔了近些,便能看清她盈澈眸底的平靜,還有她臂彎裡孩子熟睡的麵龐。
“堯兒被給予厚望,他的名字豈能馬虎?咱的孩子是有福氣的,比我命好。”他忍不住又上前兩步,合掌將她微涼的手攏在溫厚的掌心裡,而後他順勢在床邊坐下,狹長的眸子柔和望著她,半是玩笑半是歎氣道:“不像我了,隻因當初我是在滁州出生,父皇想也沒想的就丟給我一滁字。”
他以玩笑的口吻說著,可她依舊能聽出其中的低落。
這是林苑第一回聽他談及他從前的事。
便是他們二人當年情濃時,他也對他小時候的事情諱莫如深,從不多提半句。
倒是如今他們隔閡深深,他卻似想推心置腹的與她談及這些。
林苑沒有多餘的感受,畢竟到了如今她這個境地,就隻餘命運推著她來走了,甚至,都不知能走多遠。
輕微用力掙脫開他合攏的掌心,她伸手覆上繈褓,低了眸望向熟睡的孩子。
五官臉龐,幾乎與他似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她想扯抹笑出來,可嘴唇僵硬的,拉扯半分都似用儘了全部力氣。
“如今孩子生了,你也終於如願以償了。”
她莫名的一句話讓他詫異的看她。
林苑終於扯了抹淺淡的笑來,她抬眸定定看向他,問:“不是嗎,你千方百計逼我生他下來,不是就為了讓你心願得償?”
他怔怔的,嘴唇動了動,忍不住想說不單是這般。可不是這般又是哪樣?在她似乎能看透人心的湛黑眸裡,他竟說不出辯駁的話來。
“孩子的確是我所願,可是,難道你就不喜歡?”他握了她的手,帶著她的手指去觸摸孩子熟睡的眉眼,呼吸含著灼熱:“你瞧瞧他,像極了我們,這是我們共同的孩子,他有我的血脈,亦流著你的血脈。”
指尖觸摸到了孩子柔軟的眉毛,又由他掌心力道帶著,摸上了孩子的眼尾。
她見過孩子睜開眼睛時候的模樣,雙眸如黑葡萄般的,的確像極了她。
一觸後她猛地縮了手,卻被他強勢握在掌心裡。
林苑沒有再掙紮,隻是低聲道了句:“如今,你如願了便好。”
他的性子霸道,事事都要如他意,大概他有生以來,也的確事事如願了,而唯一脫離他軌道的僅有她一個。不過如今也如他願歸了原位,成了他的人,生了他的孩子。他以她來成就他的圓滿,他的人生應算是無憾了。
晉滁皺了眉,覺得她這話說的他不舒服,想要開口再說些什麼,可她已經冷淡的垂了眼,道是想要休息。
他隻能止了話,饒是心裡頭還有許多話想與她說。
他想說他們之間的將來,想說他給她跟孩子做好的安排,還想說些額外的情誼……
“那你好生歇著。”他依依不舍的鬆開了手,伸手輕觸了下她頭上紅色的抹額,轉而又貪戀的覆上了她蒼白的麵龐。
她的麵色總是泛白,麵上神情也總是冷清,讓他忍不住想用最豔麗的顏色來裝點她,好映襯的她多少流露些生動來。
待房門重新闔上,林苑又睜了眸,怔怔的望著床帳的方向好一會後,又緩緩望向懷裡熟睡的孩子。
她望著他天真的麵龐,內心卻在淌血。
何其不幸,他投胎做了她的兒。
而她能給他做的,真的就隻能到此為止了。多的,一步她做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