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菜館的廚房被燒得一片焦黑, 還好人沒受傷, 倒也萬幸。經此一事,齊氏徹底被嚴家人嚇住了,當即就發了高燒。林淡一麵要給她請大夫,一麵要去衙門告官,幾乎一整晚沒怎麼合眼。
但放火的人早就跑了,林淡又是個無權無勢的小老百姓,衙門自然不會多管。
一夜折騰下來, 林淡已是精疲力儘, 為了安撫齊氏,也不敢再住三岔口胡同, 天未亮就出了城門, 搬到郊區的宅子裡去了。她對嚴家人絲毫不怵,但她不能不考慮母親和一眾夥計的感受。
於是第二天, 發現家鄉菜館徹底關張的南城人傻眼了。昨天嚴家人來鬨的時候, 店裡的生意原本極好,後來大家都趁亂逃了單,還搶走很多吃食。他們肆無忌憚地議論著林掌櫃的私事,用最惡毒的想法去揣測她的為人,卻絲毫不怕她翻臉。因為他們知道, 林掌櫃要掙錢養活一家人,這注定了她不敢得罪食客。
可現在,家鄉菜館竟然關張了!林掌櫃錢也不賺了,就這樣走地瀟瀟灑灑。那他們這些背井離鄉的南城人吃什麼、喝什麼?吃慣了最正宗的家鄉菜, 如今再讓他們過回以前那沒滋沒味的日子,誰願意?
“林掌櫃你在不在,該起來開店了!”有那不明就裡的人用力拍打店門,卻得不到絲毫回應,頓時有些急切。他們乾的都是最苦最累的活兒,每天早上爬起來吃一碗林掌櫃煮的麵,晚上回去包一塊小小的鹵味潤潤嘴,已成了習慣。這一碗麵、一塊肉,便是他們一天之中最大的盼頭,也是最好的慰藉,可現在麵沒了,鹵肉也沒了,心裡頓時沒著沒落的,止不住地想今後要是再也吃不到林掌櫃的菜該怎麼辦?
越想越心慌的人更加用力地拍打店門。
昨天還擠在巷口看熱鬨甚至哄搶食物的人,這會兒也都露出焦躁的神色。從今往後,他們隻能在夢裡吃到最正宗的家鄉菜,而非現實。彆看這隻是一口吃的,對人的心理和生理卻能造成巨大的影響。
“怎麼回事?”湯九擠開人群,擰眉詢問。他和眾人一樣,每天早上雷打不動,必要來店裡吃一碗麵,否則一整天都沒精神。
秦二娘站在拐角處,掐腰諷刺道:“彆敲了,裡麵沒人。昨天下午有人來林掌櫃這裡鬨事,把店給砸了,這些人還趁亂搶走了她的食物,晚上又有賊子來放火,把廚房燒了。林掌櫃不敢再在這裡住,連夜搬走了,日後恐怕不會再回來開店。她昨晚還找到我這裡,說是十兩銀子把店麵賣給我。你們造吧!把林掌櫃造得心灰意冷離開京城,那才好呢!我以後再也吃不到林掌櫃做的家鄉菜了,我他娘的喝西北風去!林掌櫃平時是怎麼待你們的,你們都忘到腦後了是吧?你們也不放眼看看,在這南城,誰舍得免費贈你們湯喝?誰舍得免費贈你們醃菜吃?誰舍得在素臊子裡放鹵肉,隻為了讓你們嘗一口肉味,你們不記她的好倒也罷了,卻掉過頭來搶她的東西,你們都他娘的不是人!”
“有人來砸店、放火?”湯九臉色黑沉地追問,“林淡傷著沒有,你知道她現在在哪兒嗎?”
“我不知道。”秦二娘不敢在湯九麵前造次,但到底意難平,冷哼一聲便走了。被她目光掃過的人均低著頭、紅著臉,心中懊悔不迭。
林掌櫃的手藝太好,早已養刁了大家的胃口,如今她不開店,眾人往後再也吃不到那般美味的家鄉菜,背井離鄉的愁緒與困苦便成倍成倍地湧上來。林掌櫃的菜不僅僅是好吃,還蘊含著一絲鄉情,足以慰藉漂泊者的心。但他們得了她的好處,卻不記得在關鍵時刻幫幫她,還反過來害她,當真是畜生不如。
“早知道林掌櫃會被氣得不開店,昨天我說什麼也會幫她把那群人趕走!”
“你現在說這個還有什麼用,人家走都走了!我昨天若是在店裡,早就拿著棍棒打出去了!”
“今天我得卸兩船貨,肯定很累,還想著早上多吃一碗麵,乾活好有力氣。但現在,家鄉菜館關張了,再也沒有家鄉麵吃,我真是一點精神頭都提不起來!有誰知道林掌櫃在哪兒嗎?把她找回來吧,求她千萬彆關張,大夥兒就指著她的手藝過活了!”
這話一點也不誇張,試問南城這些勞苦百姓,哪一個早起之後不先來林淡這裡吃一碗麵再去乾活?她賣的麵又好吃、又便宜,素菜臊子能做出濃濃的肉味,還會免費贈送大家一碗奶白的骨頭湯。在她這裡吃一頓熱乎又美味的早餐,接下來的一整天都會充滿乾勁兒。
她開店的時候大家覺得這沒有什麼,不就是一頓飯嗎?不吃又不會死。可她不開店了,大家卻仿佛缺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一般,心裡空落落的。
湯九麵沉如水地離開三岔口胡同,心裡比任何人都要難受。不用猜也知道,來砸店、燒店的,必是嚴家人無疑,隻要一想到他們那些下作的手段,他心裡就湧上一股難言的厭惡,另一方麵卻又對林淡的默然離去感到十分傷心,甚至隱隱有一點憤怒。
他無數次地對她說過,遇見麻煩可以來找自己,但她依然像十年前那樣,無論受多大的委屈都一肩扛下。她仿佛不需要任何人,就這樣孤單又倔強地活在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