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武元年,天下初定,百廢待興,昭武帝為除前朝沉屙積弊,重典治國,明刑弼教(用禮義指導刑法的意思),嚴辦數餘萬貪官汙吏,並推行新政,輕徭薄賦,鼓勵耕作,一時間民心安定,海晏河清,舉國上下一派太平景象。
這頭朝堂正經曆著一番風雲變幻,而在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異常的一天,湖廣一帶下轄的永州府,萬興縣,雲嶺村,一戶姓方的人家正沉浸在添新丁的喜悅與愁緒之中。
“生了?!”家住在不遠處的劉嬸抱著自家小外孫,隔著院子外頭一道及肩高的籬笆牆墊腳伸頭張望,身後還跟著兩個她家已經能滿地跑的小泥猴,從院門探出兩個小腦袋,眼裡好奇的緊。
方家老大名方大山,他這會兒剛從廚房出來,蒲扇似的大掌小心翼翼地捧著一碗滿滿當當的紅糖雞蛋,一路屏著氣,就怕自己笨手笨腳潑到地上。
聽到劉嬸這麼問,方大山黝黑憨厚的臉上忍不住露出一抹笑:“生了生了,勞嬸子費心了,進來坐坐吧!”
“不了不了,這時候哪能給你家添亂呢。”劉嬸看了眼被布簾遮擋得嚴嚴實實的東屋,心裡有些納悶兒。
老方家統共兩個兒子,老大方大山和老二方二山,一個已經嫁出去的女兒叫方杏子,嫁得遠也就不提了。隻說方大山娶媳婦兒第二年就給老方家添了一大胖孫子,偏偏老二家不知犯了什麼晦氣,瞧著方二媳婦兒也是個好生養的,可惜就是沒有兒子命,三年裡一連生了兩個丫頭,鬨得夫妻倆一年到頭沒個笑臉。
一家子平時就圍著獨苗大孫子轉,日子久了,難免顯得冷清。方家二老嘴上沒說什麼,誰都看得出來他們心裡也不得勁。時隔五年,方大山媳婦兒小李氏的肚子終於又有了動靜,折騰了兩天一夜,總算是生下來了。
那這劉嬸納悶啥呢?納悶這孩子是男是女啊!
在農村,誰家裡添了小子,少不了第一時間到屋外喊一嗓子,讓附近明裡暗裡關注著自家情況的人聽到,甭管人到底是什麼心思,總圖個熱鬨喜慶,一會兒就能傳遍整個村。可這回老方家破格地安靜,讓她有了不算惡意的猜測。
她掂了掂懷裡口涎淌了一下巴的胖外孫,勾起袖子胡嚕了幾下,再瞧瞧腳邊兩隻小泥猴,心裡不免有些得意。
方大山知道劉嬸有點看好戲的意思,但他向來話少,人也老實,不會逞口舌之快,打了聲招呼就進了屋。
“動作利索點兒,彆讓風漏進來了,這剛生完孩子的女人吹了風,下半輩子都要受罪!”方家奶奶老李氏坐在床沿,懷裡抱著一個紅棉布繈褓,一邊抬起頭壓低了聲音對方大山說,語氣裡不無責怪。
方大山忙說:“娘,我知道。”
老李氏裹緊懷裡軟乎乎的小東西,小心地站起來,把位置讓給方大山:“去喂你媳婦兒去,可把她折騰的。”
方大山自個兒也急,隻說:“娘你坐椅子上,彆累著。”然後就坐到床邊,又心疼又滿足地喂小李氏吃那碗紅糖雞蛋,一點兒也不在乎現在屋子裡還沒有散去的熱烘烘汙濁難聞的味兒。
老李氏看著小倆口溫馨的樣兒,臉上的表情卻越來越不平靜,簡直可以說是坐立難安了。
小李氏吃著吃著就有些不是滋味兒,對老李氏說:“娘,我兒子還不哭呢?”
老李氏低頭看看紅布裡緊閉著眼皺巴巴的小臉蛋兒,有些無奈:“老婆子我活了一輩子,還沒見過剛出生不哭的孩子,你看這小嘴兒咂巴的,一股子機靈勁兒,怎麼就不哭呢?”
這小屁股都打得紅了,其他法子也都試了,喝起奶來可有勁,看不出哪裡有問題啊。
小李氏倒不知道光看嘴怎麼能看出機靈勁兒,隻是擔憂的心一點也不少於老李氏:“娘,要不找鎮上的大夫瞧一瞧。我上回聽杏妹說,她們村裡有個孩子生下來不哭,沒當回事兒,等快三歲了才知道是生的時候給悶壞腦子了,現在還不會說話呢……”
方大山也急了,沒想到事情這麼嚴重,連忙站起來說:“那我現在去!”
孩子有沒有問題那都是沒影兒的事,但請個大夫要花不少錢,加上從鎮上走到村裡的腳程費,估摸著就要七八百文,快一兩了,他們全家一個月的進賬也就二兩出頭,小李氏心裡飛快地算了一筆賬,有些猶豫地看了老李氏一眼。
老李氏朝方大山一瞪眼睛,立刻叫住他:“慌慌張張的乾啥呢!我早就叫你爹去請了,你好好照顧你媳婦兒,啥都彆想。我接生過的孩子沒百個也有幾十個,我這孫子,我一看就知道好得很。”
小李氏聽到請了大夫,就沒那麼急了。小兒子是全家千盼萬盼得來的,都寶貝得很,慶幸和欣慰浮上她眉梢,她甚至心裡莫名有一種感覺,她這兒子不僅不傻,還很不一般,文文靜靜的,不哭不鬨,不像大兒子,也不像農村裡的孩子,淘氣得很,一刻都坐不住。
隻是她心裡還是忍不住想,老李氏要真能看出她兒子好,那剛才那個在椅子上急得坐不住的人難道是她眼瞎看錯了?
方家老爹方萬英遠遠地從村門口進來,身後跟著一個身穿長衫的白胡子老頭,被剛去河邊洗完衣服的嚴二媳婦何氏撞了個正著。
因為小李氏懷孕,最近一個月家裡洗衣服的活兒就都交給了何氏。剛才小李氏生孩子弄臟了被褥衣裳,怕臟汙留在上頭久了洗不乾淨,何氏就趕緊拿去河邊洗了。
“爹,怎麼還請大夫了?”何氏隻知道小李氏生下的兒子不會哭,可那也是帶把兒的,她心裡酸澀,也沒有在東屋裡多待,收拾了換下的褥子衣裳就走了,沒想到方萬英還特意去請了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