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家裡的男人們都去了地裡,小李氏和何氏大約是去河邊洗衣服了,整個院子裡安安靜靜,隻隱約聽到踩織布機的嘎吱聲。
方長庚把牛安置在牛棚裡,摸了摸它眼尾微微下垂的大眼睛。看到它有些不舒服地闔上眼皮,卻沒有躲,方長庚不自覺笑了笑,心中卻暗歎這頭水牛已經十一歲了,農耕時節一天也隻能犁一畝半的田,再過兩三年就完全乾不了重活,隻能供人代步了。
殺牛取肉想也彆想,若官府嚴厲些,判個死罪也不是沒有先例。隻有等它自然死亡後才能交給屠夫宰分了,之後把皮和筋骨上交官府換一些銀錢,再把造冊登記的“牛戶”給銷了,才算結束。
不過方大山他們都盼望這牛能多活幾年,這和期盼老人長壽的心情是一樣的。雖說這頭牛是幾戶人家一同養的,但這麼多年來老方家的人照顧得最為用心,草料吃的是最好的,還時不時煮黃豆給它補充營養。好幾次彆家的來牽牛,方長庚都能感受到它的依依不舍。
牛通人性,方長庚以前時常會躺在牛背上看書,它就乖乖的一動不動,或者背著他在田間小道上緩緩穿行。渴了會自己去河邊喝水,也不會把背上的男孩兒甩下來。
它是方長庚最安靜懂事的朋友,可惜自從去私塾上學,他已經很少喂它吃草,帶著它走遍整個雲嶺村了……
似乎察覺到方長庚傷感的情緒,水牛伸出肥厚柔軟的舌頭在他臉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洗了一遍,險些讓他閉過氣去。
方長庚難過的心情煙消雲散,苦笑著抹去臉上粘膩的涎液,勉強捱了片刻,還是忍受不了濃重的膻味混著青草味,連忙跑到水缸邊舀了一瓢水衝洗了一把,才舒出一口氣。
他甩甩腦袋,這時也徹底清醒了,邊想著措辭邊走到儲物間門口,見大丫正在織布機前忙活,二丫在打絡子,手邊已經放了幾個一些像中國結的絡子,手裡正打著的那個是用來裝印章、汗巾之類的玩意兒的。
方小寶和三丫端了小板凳坐在大丫腳邊,手裡拿著繃子正在練習,兩人還時不時交流著,十分熟稔親密的樣子。
方長庚忽然覺得有些為難。
這種事要怎麼和女孩子說?直接攤開來講會不會太殘酷了?畢竟大丫上回的表現分明是十分在意方鬆的,一個不好不知會不會鬨出什麼糟心事來。
撇開這些,還不知道大丫會不會信呢……
不管了,總不能拿大丫的未來開玩笑。他傍晚就要回鎮上,府試之前也沒時間回家,還是先提前給大丫打個預防針再說。
剛想開口,方小寶已經嗅到了她二哥的氣息,抬起頭歡歡喜喜地叫了一聲:“二哥!”
其餘幾人也都看了過來,大丫笑著說:“四弟,怎麼頭發都弄濕了?這才開春,小心凍著。”
方長庚擦了擦額際,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剛才洗了把臉,打濕了。大姐,我有件事想跟你說說。”
大丫愣了一下,隨即放下手裡的紆子,拍拍衣擺膝蓋上的線頭,然後有些疑惑朝方長庚走過來。
“大姐,去我屋裡說吧。”
“嗯好。”
兩人朝方長庚的屋子走去,方小寶帶著三丫在門口探頭探腦,被方長庚給喝了回去。
“不聽就不聽嘛——”方小寶嘀咕,下一刻被三丫拉了回去。
“大人說話不要搗亂,娘說的。”三丫性子內向,外人麵前總是怯生生的,隻有在家裡姐妹麵前才多點話。
方小寶撓撓臉:“二哥算什麼大人,個子還沒大姐肩高呢……”
不知道自己正在被親妹子詆毀的方長庚剛在椅子上坐下,就打了個噴嚏。
大丫有些擔憂地看他:“不會真傷風了吧?”
方長庚不以為然地搖頭:“沒事,剛才隻是鼻子有點癢。”
大丫“哦”了一聲,隨即猶猶豫豫地問道:“四弟找我有什麼事呢?”這個弟弟的態度雖然一向溫和友善,但兩人這麼促膝交談的情況還是極少的。
方長庚沉吟了一下,開口道:“大姐,若是弟弟身邊有適齡的男子想介紹給你,你可願意見見?”
其實哪來的什麼鬼適齡男子,不過是試探試探大丫的態度罷了。
大丫果然嚇了一跳:“四弟說什麼呢!我……我與方鬆已經……”說著臉頰已經紅了,眼神也有些躲閃。
未出嫁的女子提到這種事肯定會害羞,隻是方長庚也顧不得照顧女兒家的心思。
“又不曾訂婚,做不得數。況且我看他們家長輩都不好相處,方鬆又是長子,以後侍奉公婆的任務全落在大姐身上,到那時可後悔也來不及。”
大丫臉色微變,想起當初自己爹娘去找村長時回來的樣子,猜也猜得到在村長家受到了什麼待遇。她為人孝順,心裡唯一的疙瘩就是這個,其他的還真沒放在心上。
“隻要我孝順他們老人家,我相信他們會轉變態度的……方鬆說要我等他……”
……好吧,現在根本問題在於方鬆出軌,而不是方大樹一家人的態度。方長庚對於大丫逆來順受的性格有些無奈,但一時也無法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