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不錯,把當時的周其琛給欺負得差點哭出來。
見眾人這回眼神都不對了,王複心中的煩躁升上來:“現在邊關沒有戰事,我爹也用不著擔心我的安危,你們說他為什麼死活不同意我考武舉?”
方長庚道:“武舉出身的地位遠不及文舉,更何況如今四品以上的武官都是世蔭承襲,否則最好也是行伍提拔,你要走的偏偏是最沒有前途的那條路,你爹自然不願了。”
王複一咬牙:“我跟他說好了,要是我能考上秀才,就讓我去京城考武舉,一定讓他心服口服。”
方長庚說:“你若是真想好了,我們自然支持你。不過武舉也沒你想的那麼容易,要考馬射、摔跤各個武科以外,還要考孫吳兵法,你若是連秀才都考不上,武舉也未必能成。”
王複點頭:“這些我自然知道,你們放心,我若真想做,就必定能成功。”
方長庚忽然覺得王複挺適合做武將,他性格豪爽單純,才十四歲身體就發育得非常好。而且剛才他說出那句話時,每個人都被震撼了一下,莫名相信他說的不是大話。
“不說我了,你們呢,將來打算做什麼?”
周其琛語氣淡淡:“自然是中兩榜進士,脫胎換骨。”
王複一愣:“那你的綢莊呢?”
“我若中第,自然就把這裡的綢莊賣了,總之,我不想再和那些人有任何關係。”
方長庚心中一歎,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啊……
靜默了片刻,方沅君道:“我若能中舉就心滿意足了,其他的還不敢想,多半是留在這裡,要麼去
縣衙謀一份差,或是向我爹那樣辦個私塾……唉,我也煩著呢。”
大家把目光投向年紀最小的方長庚,饒有興致地問:“長庚,那你呢?”
方長庚搖頭:“走一步算一步吧,我沒什麼鴻鵠之誌,也不想卷入官場風雲,隻要能讓家人過上好日子就行。”
幾人又是一陣沉默,各奔前程就意味著分離,而四個人都還在前途迷茫的年紀,一時都有些緩不
過來了。
“好了好了,本來是慶祝的,怎麼變成哀悼了?長庚說的沒錯,走一步算一步,不管如何,咱們永遠是好兄弟!”
“沒錯,來來,喝酒!”
……
最後還是和方長庚相熟的方掌櫃過來提醒,讓他們彆喝太多,四個人才帶著酒氣出了酒樓。
王複喝得最多,三人扶著他到王府門口,讓門房把他背了進去。方沅君這個呆子喝得也不少,臉都紅了,是方長庚和周其琛把他送到方家的。
至於他們兩個都還清明,本來也不貪杯。
走到分彆的地方,兩人約定三天後一同隨方萬明去拜見許縣令,然後入縣學讀書。
去方啟明那兒的路上,方長庚也在考慮將來的事。
若說他完全沒有野心,那一定是假的。
但他前世一生不曾踏出過校園,對於人情世故也一向是能避則避,永遠持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態度,換成如今這個世道,隻有做個處於社會底層的平頭百姓才能維持。
但甘心嗎?
前世他是帝都人,在那樣一個繁華的城市長大,不曾受過任何衣食住行上的委屈,如今要他蝸居在一個小小的村鎮,一輩子如同一隻井底之蛙,糾纏於毫無意義的奔波生計……
他忽然有些不敢想象。
第一次,他心裡如此渴求著改變,至少,他應該去體驗一番未知的多彩世界,才能不枉來這世界一趟……
懷揣著心思走到藥房,這時天已經徹底黑了,隻剩下方啟明還在忙著收拾櫃台。
“哥。”
“來啦,我快好了,等我一下。”
“好。小高哥呢?”
“誰知道他,說想在鎮上買個小院子,這幾天隻要有空就跑出去看,天一黑溜得比誰都快,好像還在外頭打零工。”
“買院子?小高哥是不是也想娶媳婦兒了?”方長庚打趣。
方啟明的眼神忽然有些詭異。
“我怎麼感覺——”
“能不能彆賣關子?”
方啟明似有些不能接受的樣子:“我怎麼覺得,大丫和小高有點不對勁呢……”
這八杆子打不到一塊兒去的兩個人能有什麼不對勁?方長庚嘴巴微張,一臉莫名。
方啟明索性扔下手裡的抹布,專心和方長庚講話:“你是不知道,現在去布莊的不都是大丫嗎?每回我都叫她來這裡休息喝口水,有一次還讓小高陪她去集市買東西,總之這兩人越來越熱絡。可我真問了吧,小高又總是一臉神秘的笑,我又不好意思問大丫……”
方長庚想了想,覺得這世界上已經沒有什麼事能讓他驚訝了:“那八成就是了,我也總覺得大姐看起來不大對。”
“這可怎麼辦?”
方長庚看了眼外頭,確定沒人以後說:“小高哥是外地的,一看也是手裡不寬裕的人,大姐是不是有點委屈了?”
方啟明搖搖頭:“那倒也未必。小高這人踏實,性格也很不錯,我看大丫跟他一起說話的時候笑得特彆開心。至於前途,小高識字,和我輪流跟著袁大夫出診,不過等我專心種藥材以後出診的任務多半就交給他了。袁大夫的兒子都不從醫,孫子就更彆說了,都在府城呢,這醫術多半要傳給小高,以後自己開醫館不比彆人差。還有一點,我覺得對大丫來說特彆好。小高他爹娘不在這裡,大丫就用不著伺候公婆,受公婆的氣。我本來就擔心大丫這性子嫁到彆人家會受委屈,如果是和小高,可不是一對小夫妻和和樂樂過日子嗎?”
方長庚聽著也覺得不錯,如果這事是真的,那麼至少小高肯為了大丫買房子,說明他有誠意。為了買房子還大晚上去打零工,說明他肯刻苦,可不比方鬆好上一百倍?
“大姐已經十六了,如果今年定親,明年正好嫁人,我看也不錯。”
“就看大丫是不是真的對小高有意了,我改明兒就去好好問問她。”
方長庚點點頭:“我三天以後就要去縣學,大姐的事可就交給哥你一個人了。”
“沒問題。”
方啟明關上藥房的門,和方長庚走回小屋。
去縣學有一個好處,就是不用再和方啟明在這裡擠了。而且這是袁大夫的地方,住太久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哥,你這事到底怎麼打算的?以後種了藥材哪裡還有功夫在袁大夫這兒繼續做事?”
“是啊,我得去地裡看顧著,確實不能留在這裡了。等我把這裡的活交接完,我就回村裡。”說到
這,方啟明神情有些壓抑:“弟,你說我要是失敗了怎麼辦?”
方長庚問他:“哥現在準備到哪一步了?”
方啟明眼神亮了起來:“我已經想好了,就打算種天麻。這種藥材價高,而且種植起來十分麻煩,但我在後山看到過幾次,說明裡的土壤和氣候很適合天麻生長。我問過藥販子,天麻是稀缺貨,府城和縣城經常缺這種藥材,如果我能種成功了,他就跟我合作,把藥材賣給藥房,他隻收一部分差價。”
方長庚也沒接觸過這個,聽起來倒覺得還挺是回事的。
“既然準備周全了,哥你就放心大膽地乾吧!不要有後顧之憂,這不還有我呢!”他知道這時候的方啟明需要肯定和鼓勵,“失敗了也是正常的,失敗乃成功之母嘛!”
“失敗乃成功之母?你說得真好!”
方長庚額頭刷的一排黑線,小學寫作文被這句話荼毒了太久,仔細想想,名人名言裡似乎也就這句話記得最牢,簡直就跟刻進骨血裡似的,可怕。
但是,這句話是誰說的來著……
莫名其妙的,方長庚又來了一句:“是鄭成功說的。”
“啊?”
“沒什麼,我瞎說呢。”方長庚也覺得自己十分無厘頭,忙把這個話題帶過。
第二天,方長庚去了書店一趟。
“方小相公來啦?”掌櫃的笑眯眯地說。
方長庚靦腆地笑笑:“掌櫃的,現在還有抄書的活嗎?”
“有啊,你想抄哪本?對了,先前彆人來買書,指名要買你抄的,說你的字好看呢。”
方長庚笑道:“是嗎,那掌櫃的就給我幾本賣得好的書吧,我很快就能抄完的。”以前他也抄過四書五經,想著抄書的同時加深對書的印象。但字數太多,花費的時間很長,不如抄一些話本快且錢多。
“好,你等一等。”
掌櫃拿來一些《賣油郎》《玉堂春》之類較為流行的話本,一本不過萬餘字,一天就能抄一本,可得四百文。
“這些都有人跟我預定了你抄的話本,給你漲一百文抄書費,如何?”
方長庚喜出望外:“那就多些掌櫃的了。”
“可彆謝,你該得的,我可不是那黑了心的,貪你該拿的錢。”
方長庚又道了一遍謝,回了藥房後屋抄書。
中午哥倆和小高一起吃飯,果然發現小高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樣子,看哥倆的眼神也格外膩歪,好像跟他們沾了什麼親似的。
方啟明也不藏著掖著了,一拍筷子:“我說,你就實話跟我說了吧,是不是看上我家大丫了?”
小高見方長庚也盯著他,頓時有些不好意思:“你這人說話就不能委婉一點麼?”
方啟明差點噴飯:“你是那種需要我委婉的人麼?我再委婉下去你是不是還要繼續跟我比誰委婉?”
小高被繞得頭暈:“成成,我就跟你坦白了吧,我想上你家求親,你幫不幫我這個忙?”
方啟明道:“隻要大丫一句話,我就幫。”
小高得意一笑:“那這忙你可就幫定了。”
方啟明一個白眼賞他,而後和方長庚對視了一眼,兩人嘴角都忍不住一彎。
*
三天的時間過得很快,一大早,方長庚、周其琛還有方萬明就坐著馬車出發去縣衙,王複是他爹
捐的生員,自然就不必去拜見了。
到了門口,隻見一對石獅子威風凜凜守在大門兩旁,偶有行人經過也是繞著這裡走。
托衙差進去通報,就有人來領他們入內。
方萬明是秀才,本就可以直接參見縣令,還能在縣令麵前落座,隻是這不是死的規定,人卻是活
的,若真在縣令麵前放肆,那可就太傻了。
沿著這座四合院的中軸線穿過大堂,可見中間懸掛著“萬興縣正堂”金字大匾,再往內是縣官審案的暖閣,以一麵屏風隔開,屏風上掛“明鏡高懸”金字匾額,還有三尺法桌,上頭擺著十分眼熟的令箭筒和文房四寶,讓方長庚想起了周星馳的九品芝麻官裡的畫麵。
衙差領他們進了議事廳,許縣令已經在座首等著了。
三人連忙行禮,方萬明是秀才,見縣官不必下跪,而方長庚他們就沒那麼好運了。
好在他適應環境能力強,並不覺得多麼難以接受。
許縣令請他們起來,先與方萬明說了幾句話,隨後就打量方長庚和周其琛兩人。
目光落到方長庚身上時,他想了一下,隨即笑著問道:“縣試的時候我誇過你的字,你可還記得?”
方長庚乖巧道:“學生記得,若非縣尊誇獎,學生還不敢信縣尊是如此親和之人,此後也時常想起縣尊鼓勵學生的話,更加勤奮練習了。”
許縣令方正嚴肅的臉上笑意更濃:“那你記性不錯。你們兩個都是我縣裡名列前茅的學子,進了縣學以後也不可忘了初心,頹廢懈怠,知道嗎?”
方長庚和周其琛異口同聲:“學生知道。”
“好,今後一年裡,我也會不時考校你們的學業,若是表現不好,可是要受罰的。”
方長庚心說,能罰什麼?最多也不過是退學了吧?再說了,難道縣令就這麼空?
許縣令似看出他們所想:“罰什麼我還沒想好,不過既然你們能有今日的成績,我相信你們也不會令我失望。”
方長庚和周其琛連忙又應承了一聲。
之後許縣令又問了學業上幾個問題,沒費多長時間就把他們放了出來。
兩人都鬆了一口氣。
方萬明把他們送到隻隔了兩條街的縣學宮門口,認真地看著兩人:“裡麵會有訓導告知你們該做什麼,我相熟的那位教諭不在,就不進去了,你們萬萬記住縣令的話,莫貪玩,改日我會來看你們的。”
“是!”
縣學的生活終於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