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長庚先向徐修行了禮, 麵對中年男子時卻猶豫了一下,一時不知道該不該直接稱呼其顧侯爺。
這時顧尚仁沉沉開口:“你就是方長庚?”
方長庚拱手行禮, 微微頷首道:“晚輩是, 見過老爺。”
看樣子徐清猗是遺傳了顧尚仁的相貌, 明眼人見過兩人之後都不難猜出父女倆的關係。就是這顧尚仁威勢極大,氣場驚人, 不像是普通的文人幕僚,而應有不凡的武藝在身。
這時徐修猛地嗆咳了兩下, 頓時把兩人的注意力挪了過去。
顧尚仁顯然對徐修極為恭敬, 神情還能看出一絲隱隱的自責:“嶽父大人不如躺下歇息, 我們這就出去了。”
徐修好像十分不想看到顧尚仁, 不耐煩地閉上眼,嘴角往下撇,臉轉向臥塌裡側,一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樣子,讓屋子裡的氣氛頓時凝固。
顧尚仁原來早就習慣徐修對他的態度, 隻是在方長庚這個晚輩麵前被落了麵子,又不敢對徐修不敬,於是憋屈地瞪了方長庚一眼, 站起身朝著背對他的徐修拘了一躬:“那小婿就先告辭了。”
說完也不在意徐修對他的漠視,轉頭對方長庚肅著臉道:“你跟我出去,我還有些事要問你。”
方長庚不知道顧尚仁找他為了何事, 但徐修沒等他反應就冷聲道:“晦之留下, 我有話要與你說。”
方長庚無辜地看看顧尚仁, 見他氣得鼻孔一張一合,咬咬牙就揮袖而去,不禁心裡好笑。
顧尚仁外表看起來十分難搞,但在徐修麵前卻完全沒有威信可言,方長庚見識過他這一麵,頓時沒法再把剛才頻頻受氣之人和高高在上的武靖侯聯係起來,也消除了那點畏懼感。
而且剛才顧尚仁走時雖帶著怒氣,但關門的動靜卻很小,可見他是一個情商很高的人,不怪乎能深受皇帝的賞識。
“晦之,你過來。”徐修終於露出一點笑臉,對方長庚輕聲細語道。
方長庚在圓凳上坐下,見徐修雖依舊眼眶深陷,但氣色明顯比那天所見好了不少,心裡也十分歡喜。
“老師,您現在覺得如何?”
徐修沉默了片刻,喟歎一聲:“你們都以為是神醫撿回了我一條命,其實不知是我心裡有事沒有了結,不放心就這麼走了,這才死撐著從閻王爺手裡偷得一些時日,還能活多久,我自己心裡明白的很。”
方長庚聽得一顆心直往下沉,但麵對徐修,他完全不必要說那些毫無用處的勸慰的話,還不如傾聽徐修想要交代給他的事,幫他了結心願。
“老師,不管如何,如有什麼學生能幫得上忙,請老師儘管吩咐,學生絕不敢推脫。”
徐修緊盯著他,目光突然間無比炯亮攝人,仿佛要看進方長庚心裡:“我就問你一句話,你對猗兒可有思慕之情?”
方長庚像是沒聽清似的“啊”了一聲,隨即臉上一熱,眼神躲閃,好不容易穩住,又不知道該怎麼回徐修的話。
過了一會兒,方長庚才苦笑道:“學生也看不透自己的心,或許……或許是有的吧……”他這麼說,徐修多半不會滿意,可他更不敢違背本心在徐修麵前說謊。不說一定會被徐修看出來,就是徐修信了,他也覺得良心不安。
沒曾想徐修眼神越發柔和:“你們都還小,在男女情愛上尚未開竅,看不明白也是正常的。那,我若是把猗兒許配給你,你又覺得如何?”
方長庚眼前突然出現了那天在六角亭徐清猗埋在他懷裡哭泣的樣子,仿佛自己就是她天地間唯一的依靠,他不自覺嘴角勾起,腦海中又閃過這些年來兩人相處的種種,頓時攪亂心中一池春水。
“自然甚好,學生絕不會讓清猗受一絲委屈。”方長庚手掌出了微汗,目光直視徐修,一字一句道。
他不敢說如今愛徐清猗多麼深,但心甘情願照顧她一生一世,將她捧在手心。世間女子千千萬萬,難得他與她性情相投,又相識多年,其中的情感早就超越了單純的男女之情,但在方長庚眼裡卻更為寶貴。
徐修點點頭,想要撐起身坐起來,方長庚連忙過去攙扶,讓徐修靠在引枕上,然後坐回圓凳,滿臉嚴肅地等徐修發話。
“我信你,但你必須向我保證,這輩子都不得納妾,更彆想有除了猗兒為你所生的孩子!”徐修眼中劃過一絲傷痛,語氣突然間極為嚴厲。
方長庚絲毫沒有猶豫:“學生在此發誓,如有違背今日的諾言,不得好死。”
徐修聽完方長庚的話,從喉嚨裡發出一聲應允的“嗯”,鬆弛的眼睛半睜半閉,像是累極了,看上去瞬間衰老了許多,有氣無力地擺擺手:“你先回去吧,這事我自有定奪。”
方長庚起身深深鞠了一躬,無聲地走了出去。
打開門,卻看見蕊兒整個人貼在門邊,見門開了嚇了一大跳,猛地往後退了幾步,剛才臉上一抹猥瑣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慌慌張張道:“方,方公子!”
方長庚看她一眼,小心地合上門,壓低聲音道:“你怎麼在這裡,你家小姐呢?”
蕊兒聽方長庚問起她家小姐,又開始捂嘴偷笑,在方長庚莫名其妙的眼神下終於正經了一些:“小姐回去休息了,我替小姐留在這裡打探消息呢!”
方長庚意味深長地勾了勾嘴角,“哦”了一聲,然後道:“那你留著吧,我先走了。”
蕊兒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公子慢走!”
方長庚轉身往自己院子而去,邊搖頭邊笑,想到過會兒徐清猗聽到他和徐修在房裡說的話後可能會有的表情,心情突然就好了起來。
等回到院子,袁豐剛澆完花,看到方長庚以後突然來了一句:“表哥,你這是遇到了啥好事?笑得跟朵花兒似的,我還以為看花眼了。”
方長庚白他一眼,隨手摘了一朵剛開的牡丹插到袁豐耳朵上,沒好氣地說:“戴著,今天都不許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