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鳳翎如此肯定,本想摘掉扳指裝傻的胡以白也不能這麼乾了。看來剛才跟他說的話都被聽見了。
胡以白吸口氣,穩住心神,故作輕鬆道:“師弟怎知是我?”
鳳翎:“方才在幻境中耳聞師兄聲音,而且師兄身上有股淡淡的艾草沉香。”
聽到這胡以白心一緊,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這身衣服,之前自己偽裝師兄時,那身白袍也有這股味道?
幸虧前幾日穿的衣服都是胡均新拿的,不然跟鳳翎相處這麼久,豈不是早就被他發現端倪了。
原主這個騷包,沒事閒的熏什麼艾草,難道他還有狐臭麼。
鳳翎靜默半天捂住眼睛的手還是沒有放下,他有些奇怪:“師兄?”
他意有所指的碰了碰眼睛上的手。
胡以白這趟出來沒戴鬥笠,這時候也表演不了現場換裝,他躊躇片刻,還是決定坦白:“我現在沒戴鬥笠,所以……”
說到這他有些不好意思,好像自己這張臉有多稀貴,還矯情到不戴鬥笠就不讓人看了。
鳳翎格外善解人意:“那我不看,師兄不必捂住我。”
他也沒作多想,師兄不想以真麵目示人肯定有他的道理。
氣氛一下安靜下來,鳳翎才感覺到好像有好多東西纏在身上,他下意識一動,那東西仿佛活物一般還收緊了。
此刻他閉著眼看不到,但也不好直接去碰。
隻是想從中掙脫,緩緩坐起來。
胡以白看著九條大尾巴還死皮賴臉的纏在鳳翎身上,仿佛還抱出感情似的,不肯撒開了。
他眉間一皺,直接將九尾收回去。
拉著鳳翎緩緩坐起來。
“我……”
“我……”
“師弟先說。”
“師兄先說。”
胡以白見他不好意思,還是自己開口:“我是路經此地要去辦點事,恰巧在路上碰到你們幾個,不放心跟來看看。沒想到誤打誤撞就找到你了。”
鳳翎禮貌頷首:“多謝師兄,又救我一次。”
說著從腰間拿出一根雪白的長羽,遞給他:“我雖不是火鳳,但血脈裡有火鳳血統,這跟長羽貼身放著可保體熱不散。”
胡以白聽他這麼一說,再看那根雪白的鳳羽眼睛都亮起來。
好東西!
等有了它這一路回去都不懼寒了。
然而他表麵上還得故作淡然的接下,好奇問一句:“謝謝,為何送我這個?”
鳳翎閉著眼,薄唇微微開闔,仿佛欲言又止,但見胡以白一直不作聲,還是實話實話道:“師兄,不是蜘蛛麼?”
蜘蛛是冷血動物,天生畏寒,一般在冬日都鮮有出動。若不是為了救他,師兄也不會在望雪穀待這麼久。
不過說來也巧,好像每次他遇到困難,師兄都會出現。
“……”胡以白剛要把長羽塞進衣服裡的手一頓,臉色都僵了一下,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到底哪裡像蜘蛛了?
見對麵半晌沒作聲,鳳翎察覺到自己好像是誤會了,連忙道歉:“我方才感覺師兄的……手,好像有些多,抱歉是我唐突了。”
胡以白後知後覺,原來是縮進尾根的九條大尾巴。
不過鳳翎這想象力也太豐富了些,蜘蛛?原來他一直以為自己方才是被一隻巨型蜘蛛抱著?
這都能麵不改色,心理素質也真是夠強悍。
胡以白心裡好笑,蜘蛛,他還蜈蚣呢。他故意逗著玩:“師弟,我若說自己是蜈蚣你怕不怕?”
鳳翎聽他這麼說,微微一怔,繼而道:“鳳凰一般不懼蟲族。”
甚至可以說,蟲族都在鳳凰的食譜上。
若真是蜈蚣,那也該是師兄怕他。
兩人寒暄幾句,胡以白想著再不去找那三個小崽子,估計人都要凍硬了。
鳳翎似乎也惦記著去找人,但是又不好意思直接打斷他。
胡以白先起身告辭:“我還有事就先行一步,回去再敘了師弟。”
鳳翎:“好。”
等胡以白走出洞口,趕緊躲到一塊巨石後麵,把手上的隕星扳指摘下來,把手伸進雪裡使勁搓,直到白皙的手指凍得跟紅蘿卜似的,才作罷。
不然一看就不像剛從雪地裡剛爬出來的模樣。
想到鳳翎說的艾草沉香,他又捏訣把身上的味道都隱去。
在自己的頭上、衣服上撒上點細雪。
嗯,挺像那麼回事了。
帶著一身寒意胡以白朝著山洞走去,跟正要出來的鳳翎碰個正著,在山洞光線幽暗,乍一出來陽光映在雪地裡格外刺眼,鳳翎迎著日光眯起眼,隻看到一個大致的身形輪廓。
下意識道:“師兄?”
他不是說有事離開,為何還未走?
可等轉瞬刺眼感褪去,瞳孔逐漸適應外麵強烈的陽光,鳳翎才驚覺不是師兄,是胡以白。
方才柔和的目光瞬間褪去,宛如狂風過境,刹那間從暖春過渡到寒冬,冰得胡以白差點打個寒顫。
這跟剛才一比,可真是冰火兩重天。
胡以白又掛上原主那副欠揍的笑容,饒有興致道:“師兄是叫誰呢?”
然後故意往身後瞅了眼,好像在找有沒有其他人。
鳳翎理都沒理他,直接錯開他肩膀走出去。
胡以白剛才用觀微早就探清那三個小崽子埋在了哪,於是在他的‘誤打誤撞’下,先找了白翼,又在一片雪地裡挖到了還在呼呼大睡的陶心元。
把他翻過來時,小胖子還在嚷嚷:“靈犀獸不夠再上兩隻!唔……好吃,就是肉太涼了,還有點咯牙。”
嘟噥著,嘴裡的冰疙瘩跟著轉了兩下。
鳳翎探了下他的靈脈,見入體的魔氣還有很多,看來一時半會是醒不來了。
拉起陶心元的胳膊,打算把他抗走,白翼也過來幫忙。
胡以白攔住他倆:“他這麼沉,而且還不知要睡多久,你們要抗到什麼時候。”
說著蹲下身,朝倆小孩露出一個‘看我的吧’眼神,用手背拍了拍陶心元肥嘟嘟的臉,輕聲道:“開飯了。”
陶心元一下睜開眼,“啊,開飯了?!鳳翎快走快去膳食堂!”
胡以白起身拍拍衣擺上粘的雪:“都快凍成人棍了還想著吃,趕緊起來,還得找龍遲予呢。”
*
回到客棧,最後一個被找到的龍遲予抱著灌著熱水的羊皮袋,裹著三床棉被坐在火爐旁。
嘴唇都凍出了青紫色,一副棱角分明的俊逸麵孔,仿佛塗了一層白/粉似的虛弱。
胡以白倒了一杯熱茶給他:“都是暖身的薑茶,喝口能好點。”
龍遲予一副士可殺不可辱的眼神瞪著他。
胡以白讓都沒讓,把薑茶轉手送到自己嘴邊咕咚喝了:“這能怪我們麼龍兄,誰讓你被雪崩衝得那麼遠,也不是我們故意不去找你的。”
龍遲予瞪著他,沒說話。因為在望雪穀凍得,他現在一開口上下牙都在打顫,說話也是磕磕絆絆,平白給這些家夥看笑話。
他天生陽靈根,月主陰,日主陽。昨晚在望雪穀,極寒之地雪月交輝,正是陰氣最盛之時。
他的真氣本就受到影響運轉不靈,結果還被胡以白這廝連累埋在雪地裡一晚上,鱗片活脫脫凍掉一大半。
如果不是他刻意用法術修複,恐怕這一頭烏黑的頭發都難以維持!
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死狐狸,這筆賬他遲早要算回來!
陶心元坐在桌邊,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薑茶,喝一口就噗一聲吐了。
“呸呸好辣!”他抬頭看著也在喝薑茶的鳳翎,不理解他怎麼就能麵無表情的喝下這麼難喝的東西呢。
忽然他想起什麼,好奇道:“鳳翎,剛才你路過峽穀時去峰頂做什麼了?我看你飛下來時手裡還有一朵像花一樣的東西。”
鳳翎直言:“摘花。”
“啊,那個真是花啊?”
陶心元好奇的想看,被鳳翎無情拒絕後,嘟著嘴調侃他:“小氣!我父王說男孩子都不喜歡花的,你不會是給院裡哪個女修摘的吧?”
問完之後越想越覺得是這麼回事,還上趕著問:“哪個女修哪個女修呀?”院裡好看的女修他都認識的。
在旁邊的胡以白聞言,眼中閃過霎那間的詫異。
原來剛才鳳翎離開那會是去山頂摘望雪蓮了?
之前他就一直好奇鳳翎為什麼非要來望雪穀,現在想來好像是自己當初在禁閉室下棋時,提過一嘴想看望雪蓮的事。
這小孩不會來這就是單純為了給他摘朵花吧?
“……”忽然有點罪惡感是怎麼回事。
但其實他並沒太想看,隻是當時被問及緣由,隨便找個借口敷衍了一下。
龍遲予卻忽然皺起眉,說話都不磕絆了:“你摘的什麼花?望雪穀這等極寒之地怎麼可能有花!你拿出來給我看看,彆是被魔物誆騙帶了什麼不祥之物!”
鳳翎態度卻很堅決:“隻是一朵望雪蓮。”
龍遲予咄咄相逼:“我還不認識望雪蓮麼,我說拿出來給我看看!”
眼看戰火一觸即發,千鈞一發之際胡以白忽然開口:“確實是望雪蓮,我看見了。”
鳳翎眉間一凝望向他。
倒是把龍遲予噎得一愣,“我在問他,怎麼哪都有你!”
自從前陣子開始,這死狐狸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每次見麵都跟他嗆來嗆去。
胡以白一副受傷的表情,委屈地低聲絮叨:“不過一朵破花而已,也沒見得多好看,再說那望雪蓮漫山遍野都是,龍兄非要他的作甚,你若想要我馬上就去給你采一捧回來。”
龍遲予氣得想揍人:“誰說我要,我隻是看看他拿回來的是不是望雪蓮!”
臨行前師父交代過,要暗中調查鳳翎跟魔臨教的人有無往來,結果他昨天一整晚昏迷不醒,誰知道這期間鳳翎有沒有見過其他人。
不過胡以白素來跟鳳翎不合,他肯定是不會幫鳳翎作偽的,既然他都說是望雪蓮,那鳳翎應該沒有騙他。
而且看鳳翎的意思,也是不願將望雪蓮拿出來給他看,不過也在意料之中。
當初風侍天鳳雨眠夫婦被懷疑是殺害他爹的凶手後,兩人的關係隻是不好,但遠沒鬨到如今這麼不可開交的地步。
直到鳳家滿門被屠,連帶著鳳翎的兩個小叔,三個堂哥,兩個堂妹,滿宅仆從,十三隻靈寵,一共七十三條性命一夜之間被屠殺殆儘。
當夜血月當空,滿院紅光,殘肢斷臂鋪了一地,血流漂櫓,唯獨剩下五歲的鳳翎抱著兩人僅剩的頭顱,坐在漫天大雨中。
而在出事前鳳家給其他各大世家發來求援飛信,卻無一人出手應援,故意在鳳家滅口後才姍姍來遲,龍升門便是其中之一。
就是從那之後,鳳翎開始變得沉默寡言,每次兩人見麵都是火山對冰山,他再也未像兒時那樣喚他一聲二哥哥。
但他有什麼辦法,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他當初若是出手幫殺父仇人,又至骨肉親情於何地?
所以此題無解,錯不在他。
胡以白坐在一旁,就感覺鳳翎的視線好像有意無意的在朝他看,他也不尷尬,續杯熱茶,抬頭迎上他的目光展顏一笑:“還剩最後一杯,你還要嗎?”
鳳翎蹙著眉有些彆扭的將視線移開。
這狐狸有些奇怪。
難道他又在打什麼主意?
這幾日他都老老實實安安靜靜,實在反常的很,等回宗門還是儘量不要再跟他接觸。
青丘的勢力不是現在的自己能對抗的,而且他當前的任務是找出滅門鳳家的仇人,至於私人恩怨,他暫且擱置腦後。
不過等到一切結束後他若還有命在,那就是清算所有的時候。
旁邊淡定喝茶的胡以白忽然打了個寒顫。
低頭看了眼杯裡飄的幾片薑,奇怪,圍著火爐喝著薑茶怎麼還冷呢?
*
晚上白翼打探到消息回來時,已經臨近子時。客棧一樓隻有他們三人還在強打精神等著他。
陶心元早就趴在桌上呼呼大睡過去了。
白翼一身白裘,倒是跟他那頭銀發渾然一體。若是忽略頭頂一對支棱起來的狐耳,完全就像個鮮衣怒馬的異族王子。
狐族本就天生具有容貌上的優勢,不過比起胡以白這隻九尾天狐,確實還差了不少。
茶水都喝完了,胡以白把爐子上的烤花生給他抓了一把:“怎樣?”
白翼摘掉遮帽,甩了甩耳朵上的雪花,冰涼的雪落在火爐上頓時發出一陣呲呲聲。
他坐在凳子上歎口氣:“那沁兒確實與狼妖相戀過,不過她一直以為封朗隻是跟她一樣的凡人,沁兒說自己沒去過望雪穀對麵的雪域國,熱戀中的情人嘛,肯定有求必應,狼妖就偷偷帶著她去看。沒想到撞上妖王之子,之後就變成那樣……”
至於妖王之子,肯定也不是什麼善茬。
在妖宗譜上,封朗還從未有過劣跡,甚至還多次幫助凡人,整治過害人的小妖。
後來兩敗俱傷,明顯是封朗傷得更重,妖丹破碎,當場支撐不住現出原形,嚇得沁兒失聲尖叫,拋下重傷的封朗轉身就跑。
至此銷聲匿跡。
說到這,白翼補了一句:“我問她叔父,說上個月沁兒就嫁到外鎮,已經找不到人了。”
幾人立刻明白狼妖是因何入魔了,為了救心愛之人被打成重傷,戀人卻背信棄義離他而去。
這放誰身上估計都要被氣吐血。
但凡人對妖族的認知,一直都停留在麵無醜陋內心邪惡的妖魔鬼怪上,加上有些無良修者的刻意渲染,導致凡人都視妖族為洪水猛獸。
昔日愛人突然變成人人懼怕的妖怪,普通人肯定會害怕,一時接受不了也實屬正常。
雖然狼妖可憐,但如今他已入魔,而且吃了那麼人心,想將魔種從他體內拔除已經希望渺茫。
龍遲予對自己的驅魔陣很是自信:“管他幾階魔物,隻要進了驅魔陣就算是魔君也彆想全身而退。”
白翼聞言小聲問:“那怎麼能讓狼妖進驅魔陣啊?”
有了上次的經曆,狼妖肯定對他們加倍警惕,想要將他引進驅魔陣,絕非易事。
而且通過上次的交手也看得出來,他們幾個加起來可能都不是那魔物的對手,想要把他抓進驅魔陣也是不大現實。
況且魔物的成長速度比起他們這種正道修士可是要快得多,像他們從築基到金丹快則一兩年,慢則幾十年。
而魔物想要從三階到一階,隻要魔氣吸得足夠多,幾個時辰都是有可能的。
胡以白若有所思:“解鈴還需係鈴人。能讓封朗入魔,說明他心中肯定極度在乎這個人。”
龍遲予抬眼:“你說沁兒?人都嫁走了,難道還要再把她抓回來?”
胡以白一笑:“誰說要她本人。”
白翼恍然道:“哦哦!我知道,白哥是說要變成沁兒的樣子誘敵深入!”
胡以白給他一個孺子可教的眼神。
鳳翎微微蹙眉:“可我們都沒見過沁兒。”
狼妖對沁兒肯定極其熟悉,但他們卻連沁兒的樣貌都未曾見過,何況言行舉止脾氣秉性,要模仿起來談何容易。
而且稍有不慎,都會被魔物察覺,有性命之虞。
剛才還覺得此法也許可行的龍遲予,頓時又覺得胡以白在胡說八道,當即倒戈:“異想天開,淨出餿主意!”
胡以白也不惱,順著他們點點頭:“我們確實都沒見過。”
說著,他不緊不慢的從腰間拿出那隻鎖妖囊放在桌上:“但她肯定見過。”
原本赤色的鎖妖囊在油燈下發出一道道六瓣霜花的暗紋,宛如螢火蟲般若隱若現。
迎上三人一臉狐疑的目光,胡以白心道:傻小子們,這世間最了解女人的其實並不是她們的戀人,而是情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