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兮起先不叫湛兮,他出生天潢貴胄,奴仆成群、珍饈佳肴、綾羅綢緞是他的日常,直到他十歲那年,國破。
隻因要為他拚的一線生機,昔日相伴的侍衛、宮女、太監,儘數慘死在他麵前。
他被拉扯著、托抱著,拚命地逃、逃、逃……
追兵太快了,他們就要有所犧牲有所覺悟地斷然轉身,以一己之力為他爭取更多的時間。
火光衝天,昔日金碧輝煌的宮殿,而今付諸一炬。
湛兮沉默地看著這一切,無人知道他心中種下了什麼樣的種子。
再後來,前朝舊臣把控他的一切,企圖將他馴化成一個複活前朝的金字招牌。
前朝舊臣們帶著他東躲西藏,卻又一刻不肯鬆懈他的教育,他們要教他帝王之道,儘管前朝早已滅亡,他們要他君子七藝樣樣精通,儘管日子過得揭不開鍋。
前朝舊臣們開始分出了派係,明爭暗鬥,小小的一個荒僻村莊,竟然活出了朝堂爭鬥的感覺。
嘴上說著要光複前朝,但是湛兮知道,他們不過是享受把他這個曾經的主人把控在掌心的感覺罷了。
前朝早已經被遺忘了,村子裡的其他村民,皆感恩新皇大赦天下,免稅三年的大恩大德。正如新符換舊符,江山不過一代又一代,皇位也不過是一張輪流坐的椅子。
湛兮依然沉默地看著這一切,無人知道他已經厭倦了這一切。
後來某一日,他無意穿梭過一簾奇特的水鏡——
自此,一步踏入了另一個世界。
*
白鶴齊鳴,仙人禦劍而行,法器五光十色,天穹為之變色。
湛兮一開始還以為自己是來到了仙界,後來他發現不是,與其說是仙界,不如說是凡人為爭取長生,不惜與天相爭的世界。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湛兮正巧趕上了天下第一人和光神君擇徒大典。
舉世矚目的大典,無數修士趨之若鶩,轟動九州。
湛兮,恰好就站在和光宗的山腳下。
有時候,他也說不清楚,究竟是緣分太奇妙,還是運氣太強大。
他懷著可有可無的心思,跟著一同爬上了和光宗。
測靈根的時候,他看著周圍人的表現,才知道靈根越少越好,說明越純粹。
他看著那些五靈根的人黯然失色,他看著那些三靈根四靈根的人崩潰痛哭,他看著那些雙靈根的人野心勃勃,他看著那些單靈根的天賦絕佳之人洋洋得意、神色倨傲,他看著那些變異單靈根的天選之子含笑謙遜……
輪到他了,水火雙靈根,相克,還不如三靈根。
然而這位未曾謀麵的和光神君,測靈根不過是走個流程,卻不是擇徒的標準。
真正的測試,是——爬山!?
湛兮覺得莫名其妙,後來又覺得自己這個陪跑的都不能陪跑到最後了,他不過一介凡夫俗子,又豈能跟那些本便已經踏入仙門的修士相比。
可是這爬山,卻並不耗體力。
後來,湛兮才驚覺,這爬山是多麼可怖的一向運動。
因為總有人阻攔他往上爬,這些人——
是高大威嚴的父皇,是端莊優雅的母後……
是昔日相伴,甘願為他赴死的侍衛、將他包入懷中,以身擋劍的宮女、以身相托,將他推出陷阱的太監……
甚至是宮中儘職儘責的禦犬,神奇傲然的禦貓,唱歌兒給他聽的鸚鵡……
是無數曾經最為熟悉的人,是無數能扣動你心弦的人,和一切能乾擾你,能令你情緒崩潰的人、或者其他。
當他們或它們出現的時候,湛兮總要停下來,認認真真地、仔仔細細地,無比眷戀地一一看著他們熟悉又陌生的麵容。
他們呼喊著他的名字,他們伸著手要帶他走,回到那曾經最熟悉最舒適的生活中去。
父皇要教他騎射,母後要為他拭汗,仆人在旁打扇,禦犬蹲在他腳邊搖尾巴,禦貓拿腦袋蹭著他的褲腿,鸚鵡落到他肩上輕啄著他脖頸……
湛兮一一看過他們,隻一次,目光溫柔又眷戀,然而其中平和的力量卻又那麼強大,使他自始至終不曾觸碰他們、不曾開口說一句話,甚至在他們的哀求和哭泣之中,決然轉身,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結束了。
他不是最快的,也不是最慢的,他不是表現最好的,也不是表現最差的。
他是最幸運的,因為他就是那個被選中的人。
*
湛兮曾問過:“師父為何選我?”
居於中間,最是容易被忽略的他,竟然被選中了。
師父卻道:“仙途漫漫,證道之路,艱且險,天資或許極為重要,可是在為師看來,人的心性和韌性卻是最重要的。”
“既已入仙門,便摒棄前塵往事罷,日後,汝名——湛兮。”
後來,湛兮才知道,他的師父,是看穿了他所有的心思。
故人出現的時候,湛兮遠不如其表麵上所展現的那般平靜。
他動過殺心,因為他知道眼前的一切都不過是虛幻,是迷惑他,擾亂他,是他求道之路的障礙。
他生過妄念,想要乾脆就這般止步,就算是夢幻一場,這夢也是美夢,醉生夢死,也不為過。
可是最後的最後,湛兮壓住了所有的心思,選擇了坦然地,與他們一一告彆。
這或許,就是師父口中的心性。
至於韌性……或許是他爬山爬得最為認真,不曾偷懶?
*
和光神君雖是湛兮的師父,他卻並不領著湛兮入門。
他的地位太高太高了,高到宗門內的長老,都得稱呼湛兮一聲“師叔祖”
這般地位的湛兮,隻能厚著臉皮去蹭宗門內為所有關門弟子開設的公開課程。
一步一個腳印,自行摸索著入門之道。
那時的湛兮尚且年少,也會受周遭環境的影響。
他知道很多長老,甚至是掌門都對他不以為然,而其他的“徒子徒孫們”更是看不上他的資質……
少年心思,最是敏感不過。
湛兮還能記得很清楚,那時候的師父,不像後來的師父那樣有溫度,那時候的他,宛如冰雕,無情無欲,仿佛人的七情六欲他根本沒有,一片空白而已。
所以師父或許並不知曉他也曾不安惶恐,更何況,師父還總愛出門“溜達”,一溜達可能就是幾十年,還熱衷於閉關看書,一看書可能就要上百年。
等著師父去發現他的情緒,簡直是虛度光陰。
他的入門,得益於他的厚臉皮。
也曾有人想過要動一動熊心豹子膽來與湛兮比試一番,這些人都被師父的兩個好友“山靈”、“東旭”給折騰得夠嗆。
東旭說:“臭小子,今天幫你一次,以後你要自己反抗!”
山靈說:“湛兮,莫怕。”
湛兮敬它們為叔叔,儘管它們並非人類,而是靈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