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
兩人互視了一眼,異口同聲:“餘量。”
那年輕人聽得雲裡霧裡,但見得不到兩人的回應,輕輕哧了一聲,起身來吊兒郎當地從房間之中走了出去。
也不在意,將那個畫麵來回重放了兩遍,灰色的眸子裡,閃爍著疑惑的光芒。“這是誰?”
班布裡奇看了看帖子裡外,搖了搖頭雖然有翻譯,但並不能解決文化的差異與流行詞彙,在看不懂梗的情況下,他一時之間也沒辦法判斷哪些人說的究竟是什麼。“不太清楚,不過這個操作是”
“迅捷戰術。”
已經認了出來。
迅捷戰術。
冥女士雙手抱頭,有些放鬆地躺在吊床之上,晃來晃去,仰著頭看著那畫麵之上的景象,嘴邊的笑意正越來越明顯。“學到了嘛,小家夥,可惜怎麼有點怪怪的,這些細節的改動是誰教的?怎麼不倫不類的。”
她微微眯著眼睛,側過頭去,看著舷窗之外一片平靜,月色如瀾的雲海。
社區上的大多數人,在上百隻災星四散開的一刹那,其實都已經認出了那個著名的戰術,也隻有那個戰術,能在短時間內對於如此之多的構裝體如臂使指。
可事實上,這些細節其實在大多數人看來都已經不重要了,因為當鋪天蓋地的暗紅色星辰穿過雲層,緩緩降下時,一切言語形容都失去了意義。那一刻仰著頭的黑衣工匠們,臉上所見的,不過是目睹末日一般的景觀而已。
抵抗,已經失去了意義。
“他們其實有一個工匠團?”
“但真的有那麼多人會操控索林之星麼?”
無論是哪一個猜測,都令人無法接受。
隻有臉上神色如常,他指著那重放的畫麵說道:“你看到了麼?他其實並不能控製這麼多發條妖精,但三分之二的發條妖精直線下墜之時,另外三分之一的發條妖精在調整方向。隻是他切換的間隔非常之短,這證明他對於餘量考量異常熟練,發條妖精單一動作的懸停、直航,在他手上都是可以利用技巧。”
“這說來簡單,但要實際運用非常複雜,尤其是這麼大規模的控製之下。如果稍一不注意,或者是反應太慢,一部分發條妖精就會遠遠偏離,從而花費你更多的精力去調整。這會讓操縱者陷入一個惡性循環,最終的結果就是所有發條妖精皆亂作一團。”
“你的意思是?”班布裡奇問道:“他沒有犯過一次失誤?”
“可能有一些細微的失誤,但他很快調整過來了,無傷大雅。”
又回過頭,問道:“這是什麼表演麼?”
他有點搞不明白,一個人控製這麼多發條妖精的意義何在?上述那些操作,對於他來說當然不算什麼,可一般來說發條妖精之間的對抗,往往發生在工匠團之間。有這個操作水準的高手,怎麼可能浪費時間在這上麵?
用個偽龍騎士或者主構裝體直接去把對麵打得潰不成軍,它不香麼?
班布裡奇搖了搖頭,他也才是剛剛進入直播間而已,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
隻是下一刻,兩人齊齊從座位上彈了起來,大叫一聲:“htthefxxk?”
那畫麵之上,一片金紅的光雨,正從天而降。
這是個啥玩意兒?
灰之王腦子裡第一次產生了錯亂的感覺。
黑衣工匠的首領重重地後退一步,厚厚的手套上的魔力引路一下子黯淡了下去,魔導爐發出一聲蜂鳴,插在那裡的一枚儲法水晶哢一聲裂開一道裂紋。
他臉色微微有點蒼白,甚至帶著手套的手時至此刻還顫抖不已,他顫抖著舉起手來,除下了戴在頭上的風鏡,無力地丟到一邊。因為視野之中已經漆黑一片,再戴著這個東西,實際上已經沒有意義。
他回過頭去,隻見身後大半個團隊,幾乎每個人都在做一個同樣的動作。而還有一些人,其實無非隻是僵在那裡沒動而已。他張了張嘴,喉嚨裡有些乾巴巴的,竟然發不出聲音來,他從來沒想到,自己所帶領的團隊,竟然會在一個年輕人麵前輸得如此之慘。
當然,那隻是發條妖精的對抗而已。要是麵對麵,他自認為自己還有一戰之力,他還有其他構裝,以及幾十年的經驗,可這樣說也無非是挽回一些並不必要的自尊心而已。他心中明白,輸了就是輸了,不論是哪一方麵。
但唯一的好消息是,對方似乎真沒有掌握索林之星的真正用法。
“收縮防線吧,放棄一線的斥候們。”
巴德黑羽的聲音遠遠地傳來,仿佛對這一切並不意外。他手中握著那枚水晶,看著自己手下的工匠、巫師與騎士們,淡淡地開口道:“前線的斥候們複活還有一塔裡亞刻左右,他們或許能給我們帶回來一些一線的情報,不過在那之前,離開了這座營地,我們對於外界的感知就等一個盲人。”
他指了一下其他方向:“去準備防守,無論他們打算進攻什麼地方。同時派出第二批次的斥候,如果我們無法掌握戰場的主動權,那麼我們就用人命換時間。與其他各營地保持聯絡,我需要拿到第一手信息。”
所有人都點了點頭,那個聯盟的官員默然無聲,一時間似乎整個營地都有些沉寂。在這黑夜之中,失去了主動,這意味著接下來他們可能需要被動應戰了。
在山嶺線的這一邊,一共分布著三座灰騎士的營地,從東往西中央的營地正是他們的主力所在,而左右兩側摩費恩與另一名鴉騎士帶領的軍隊,未必能輕易防得住對方的驟然襲擊。
尤其是在無法預知襲擊會從什麼方向上到來的情況下。
更重要的是,在得到真正的消息之前,沒有人誰敢輕易動彈。因為無論如何,防守營地,總要比在黑夜之中野戰來得安全得多。但這樣一來,他們在互相支援之間至少有半個小時左右的真空期,在這段時間內,他們等於說失去了兵力上的優勢。
甚至有可能還處於劣勢之中。
巴德黑羽默默地握了一下自己的劍柄,心中已然認識到,這正是對方的策略。不過他並沒有開口,經曆過無數次衝突與爭鬥,甚至是十四年前那場戰爭之中幸存下來的老兵,他有理由相信自己仍舊可以抓住勝機。
社區上一時間沉寂了下去。
大多數人,或者應當說所有人幾乎都沒看出來,方鴴在多控之時所用上的餘量技巧。
他們仍在設想,那是一百隻,還是兩百隻?
但又怎麼可能?
他是怎麼做到的?
事實上人們暫時還沒有從那巨大的震撼之中回過神來,那支從天而降的構裝體大軍,究竟意味著什麼,他們並不知曉。但每個人都忍不住會將自己代入其中,如果自己控製著這麼一支軍隊,那又會如何?
那震撼的畫麵,即便隻是設想一下,也足以令人戰栗起來。大多數超競技聯盟的觀眾們,其實需要的不過是一個能夠代入其中的英雄人物而已而那夜空之中冉冉升起的新星,隻讓他們在此一刻宛若親見。
那就是他們需要的,扶狂瀾於既倒的英雄。雖然那隻是一個設想,但雖然先行一代的老去,第三賽區真的已經沉寂了太久太久。
人們心中的期待是如此的迫切,以至於一時間竟然失去了討論的欲望。
在彌雅的組群之中,有人隻連打了幾個:
“666。”
那種慧眼識人的感覺,讓狼族少女笑得特彆開心。
在那璀璨如華的金色光雨降下之後,森林便完全恢複了寂靜。
畫麵之上也再沒有如此精彩的戰鬥,隻偶爾有淡淡的聲音從裡麵傳來,但並不是在和他們講解,不過是在通報鴉爪聖殿一方斥候的位置而已。而那些坐標,是相對於受贖者一方的位置而言的,在一片黑漆漆的畫麵之中,鴉爪聖殿乃至於聯盟的人並不能得知受贖者一方究竟在何地,因此也無法通知自己人回避。
何況就算知道,也無能為力。
隻有不斷有人倒下,巨大的恐懼感籠罩了前線的每一個灰騎士的斥候,他們永遠無法察覺敵人在什麼位置,而攻擊隻往往會來自於意料不到的地方。最終恐懼轉化為了崩潰的情緒,鴉爪聖殿的斥候們再無心戰鬥,開始逃離。
灰騎士對於前線的感知與觸覺,正在一點點消逝。
森林陷入了黑暗之中,隱藏於其中的行獵者安靜地注視著自己的獵物。
大約有半個小時左右,再沒有任何消息傳來,其間沒人知道受贖者一方的兵力,究竟到了什麼地方。
每個人都無聲地等待著消息,隻是有時候寂靜也是一種恐懼,尤其是一方更承受著無形的壓力。巴德黑羽有幾次都打算將手放下來,可考慮要不要全軍壓境,這個時候主動去進攻灰鴞鎮更好一些?
但理智讓他明白這是一個糟糕透頂的想法,或許對方正等待著他們離開營地,然後從黑暗之中給予他們致命一擊。他不怕承受損失,但黑暗之中帶來的混亂,有時候會成為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從之前的戰鬥,讓他意識到對方並不是沒有一戰之力。
聯盟的官員來回走了幾圈,但沒有人理會他他不知道真實的戰爭是不是這個樣子的,如此令人焦慮。他幾乎產生了一個幻覺,仿佛看到那些襲擊者隻是隱沒了身形,融入了一片茫茫的雪原之中,無聲地徘徊著,等待著一擊斃命的機會。
他揮了揮拳頭。
不過大多數人尚還沉得住氣。
“這裡是灰鴞鎮北方一代的地形圖,各位,發生戰鬥的應該是在走私者樹林這一帶。”
teel的首席師沉寂了一陣子之後,不知從哪裡搬來了一張網頁地圖,放在了帖子下麵。他用工具在上麵畫了一個圈,解說道:“雖然不太清楚受贖者一方目前到了什麼地方,不過從距離上來看,他們應當還沒進入攻擊陣位。”
“如果我是鴉爪聖殿一方,應該還會派出一波斥候。用消耗一點星輝的方法,用人命換情報,我相信大部分指揮官都會做這個選擇的。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們應該正在與第二波斥候纏鬥。”
事實上也差不多。
隻是這一次方鴴在直播之中關閉了團隊語音,他要開始尋求一擊必殺的機會了。
鴉爪聖殿一方拿到消息有一刻鐘的滯後性。
等到複活的斥候紛紛走出祭壇,並將自己用生命換來的,最後一刻得到的信息托盤而出之時,灰騎士們開始在地圖上標注對方行動的路線但隨著紅色的線條,在地圖上漸漸增多。每個人的臉色,都變得有些難看。
那東一條西一條的線段,根本看不出任何有效信息,這顯而易見的,對方早已知曉他們的計劃,從調動上就把他們碾壓了一遍。那個幕僚騎士重重一拳砸在沙盤之上,砸得沙盤都晃動了一下,“他們至少分成了二十多支小隊,這些小隊之中肯定存在一支或者多支主力,但我們根本無法確定。”
“對方甚至可能可以有效地指揮到每一個人頭上,對方的多控能力,剛才你們也看到了”
所有人都默然不語。
巴德黑羽倒是沒什麼意外,他用劍柄敲了敲地麵,答道:“再等等,再派出一波斥候。另外,向費摩恩他們的方向也各派出兩隊斥候。”
隻是他話音未落,忽然之間一個傳令官急匆匆地走了過來:“看守者大人,我們失去了與費摩恩大人的聯係。”
風卷動著篝火,發出低沉的劈啪之聲。
雪光映襯在鬆林之間,明晃晃一片。
但在遠離戰場方向,靠近走私者山嶺的山脊線上,很少會有人想到,有人會繞過他們來到這個方向。何況比起一片漆黑的林穀之中,沿著山脊線一帶行軍,明顯要容易被發現得多。
隻是此時此刻,仍舊有幾道不為人察覺的影子,在山林之中的穿行。他們大部分穿著長長的鬥篷,作遊俠的裝束,灰白色的鬥篷,很好地為眾人在雪地之中提供了掩護。何況這一行人一共不過才十來個人,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為先前那一場大戰吸引過去的時候,很少會有人注意到這個方向。
何況陡峭的山壁,也為灰騎士們在這個方向上提供了嚴密的防護。
不過那幾個人很快停了下來,並紛紛將懷中的東西拿了出來,安置在地上。他們這才齊齊回頭看向一個人,那人不過是個年輕人,頭發略微有些卷曲,身上穿著煉金術士的大衣但其實領口不過才四顆銀星而已。
“白月,輪到你了。”
年輕人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將手放在那些灰色的水晶之上。一道道閃爍的光門展開,從後麵露出一台台銀色的、四肢如同刀刃一樣的構裝體,它們靜靜地半跪在原地,優雅的形態,與靜悄悄的森林相得益彰。
年輕人有些驚歎地看著這些構裝體,他早已聽說過這些構裝體的大名,但這還是頭一次親眼所見:
能天使。
銀色維斯蘭的專屬異體構裝。
“向艾德先生發消息吧。”遊俠們看著這一幕,開口道。
但幽寂的林地之間,一個安靜的聲音傳來:“不用了。”
眾人抬起頭來,有點驚訝地看著那隻懸浮在半空中,渾身上下散發著熒熒光芒的妖精小姐。“妖、妖精?”白月看著這一幕,有些吃驚地喊了一聲。
“我是塔塔大拇指晨星,銀之塔的學者,”妖精小姐舉起一隻手來,“你們可以稱呼我為塔塔。”她眼眸中閃爍著銀色的光芒那些半跪在地上的銀色構裝,眼中也閃爍起同樣的光華,在眾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中,緩緩站了起來。
洛羽也正在起身。
他抖落身上的積雪,從個小時之前,他們就一直停留在這個地方,身後的那場大戰,幾乎與他們無關。不過天藍他們已經布置好了法陣,他這才舉起法杖,來到那法陣一旁並抬頭看了看一旁的箱子與博物學者小姐。
姬塔輕輕吸了一口氣,對他點了點頭。“我準備好了,洛羽。”
“我也好了。”箱子難得回答了一句。
然後兩人齊齊向前一步,走到那法陣之上。天藍有點好奇地退開,拍了拍手,看著他們。
而洛羽默然不語地低下頭,用法杖的杖尾,在雪地之上畫了一個淺顯易懂的符號那個符號在任何一個施法者看來,皆是最入門的技巧。而與之相匹配的,是它廣為人知的名字領法術,啟動符文。
一道亮光,從元素使的腳下蔓延而出,沿著法陣的曲線,連向姬塔與箱子。兩人腳下依次亮起十二個符文,再經由這些符文,連向遠處更多的,前來輔助他們的術士與元素使們。
每個人手中的法杖,都微微一亮,而正在那一刻,洛羽舉起了自己的元素使法杖。
遠處,風雪之中的山坳裡,正是一處閃爍著火光的營地。
一道灰色的光環,從年輕的元素使身上擴張開來,它以一種人們所難以想象的速度擴散了出去,猶如空氣裡一圈蕩漾開的漣漪。那個漣漪越散越廣,直到將遠在千米之外的火光,一起籠罩了進去。
而正是那一刻,以太之海與物質界的某種聯係,一時間斷裂開來。
灰騎士的營地之中,費摩恩正怔怔地抬起頭來,隨即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他一把將身邊的傳令官揪了過來,吼道:
“我們與看守者大人的通訊中斷了,立刻派斥候出去,越多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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