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走了一陣子,路德終於忍不住問道:“崔希絲,你為什麼要告訴他們那些?”他抬頭看向前麵的少女,猶豫再三還是開了口。但少年本也沒指望從對方口中得到答桉,因為他熟悉對方的性格。
沒想到崔希絲卻停了下來,回頭看了過來。
“你不覺得太可惜了麼,”少女的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光,“我沒對他們說真話,但也無關緊要。帝國在元素試煉之後就會動起來,屆時這個世界與他們所見的就不再一樣,凡人的天才皆化為塵土,可鼎鼎大名的龍之煉金術士就這麼泯然眾人太可惜了,我要親自擊敗他。”
路德沉默了下來,他對方鴴一行人有些好感,七海旅團畢竟搭救了他與崔希絲。
“可對方真的不會察覺什麼麼,”他問道,“你也知道那是龍之煉金術士,他能走到這一步,說不定比我們想的更聰明。”
“那也無所謂,那是奧述人的事情,”崔希絲看著他,“倒是你,記得彆說漏嘴了。”
路德輕輕點了點頭。崔希絲方才說的那些對於帝國來說皆是絕對的機密,要是公會知道他們向外人泄漏,甚至對是考林—尹休裡安人,那絕對是捅了天大的簍子。
但他忽然意識到,這是一種信任。
崔希絲若不是絕對相信自己,怎麼會在外人麵前當著自己說這些?少年一下有些緊張起來,心中有些狂喜,這算是兩人距離拉近了一些麼?
他是灰之王的學生,看在老師的麵子上,外界皆敬他三分,但除了麵前這個少女之外。他向來拿對方沒什麼法子。
這時崔希絲還想再說什麼,但忽然閉上口。
她有些警覺地向一個方向望去。“怎麼了?”路德望見她神色,意外地問了一句。
“怪了,”崔希絲狐疑地看著那裡,“方才好像有人在那裡。”
“怎麼可能,可我什麼也沒看到。”路德也看向那個方向,隻是那兒空蕩蕩的,隻餘黑暗。
“我不知道,”崔希絲的語氣也不太肯定,“我也沒看到,但剛才我的導光者有了反應。”
路德心知導光者不會騙人,工匠便是這樣,信任機械甚過自己,心下也警惕起來。
兩人在黑暗中佇立半晌。
“那個,”導光者並無任何反應,最後還是崔希絲先疑惑地搖了搖頭,“會不會是我弄錯了?”
“崔希絲?”
“沒什麼,我們先回去吧,但願上麵戰鬥還沒結束。”
……
方鴴正在回收最後一批發條妖精。
銀色的梭狀飛行器並攏羽翼輕輕落在他手上,隔著一層厚厚的手套,刀葉狀的羽翼閃爍著金屬光澤。
他小心撫弄了一下這小東西,然後才將之收好。方才放出去的蜂群在戰鬥之中損失了五隻,雖然相較起奧述人的損失來說九牛之一毛,但還是把他心痛得不得了,他的發條妖精成本可比普通發條妖精高多了。
但還好放出去的不是索林之星,不然這會兒就要無法呼吸了。
他這才抬頭看向前麵壯觀的景象——崔希絲沒有說謊,大家沿著裂口向下走了不到半小時,便進入了一條壯觀的地下裂穀之中,沿裂穀向北,地下世界壯麗的景象便映入他們的視野之中。
裂穀之下的世界深邃廣闊得不遜於地麵之上的世界,紫色的水晶沿著刀削一樣的峭壁生長,從岩頂上倒垂而下,猶如閃爍的星光一樣灑滿著這個幽暗的世界。地下世界有迥異的生態,叢生著高大的蕈類,傘蓋下閃爍著熒光的粉塵,卷曲的發光的蕨類,猶如高聳的森林之於灌木。
那些叢生的植被之間有些奇特的生物,有些長得像老鼠,但有五彩斑斕的毛皮與一對巨大的眼睛,從外觀看竟然有些萌;還有介於螢火蟲與蝴蝶之間的昆蟲,在黑暗中熒熒閃光,翩然飛舞;以及幾種地底蜥蜴,在眾人視野之中一閃即逝。
許多生物連方鴴都隻在書上見麵,從未見過標本,更遑論本體。他趕忙拿出筆記將之記錄下來,一旁逍遙瞥見他速寫,不由多瞅了兩眼。
各類發光植物與光髓令地下世界比想象之中光線充沛,猶如月光下夜色中的森林,雖然幽然,但仍足以視物。
眾人也一一取下事先戴好的笨重的夜視儀,有些慶幸。
他們繼續向北,不久之後便找到了一條小徑,這兒深邃幽暗的裂穀仍在腳下,但小徑在裂穀之上穿行,穿過那些刀刃一樣的嶙峋岩石,不多時,四周竟出現了人類建築的痕跡,古老的建築像是生長在峭壁之間,黑洞洞的窗門,不知經曆了多少歲月,遠遠看去,其樣式顯然不屬於而今的帝國。
這一發現令眾人興奮起來。“看那些建築,”水無銘正有些驚喜地指著那些建築說,“看它們的年代顯然不是外麵那些帝國人建的,真有人在這下麵生活過,而且時間還不短,否則他們沒必要建造這麼一座……‘城市’。逍遙這家夥竟然真猜對了,這下麵有一整座遺跡,不可思議。”
“什麼叫我竟然猜對了?”逍遙大為不滿,從將目光從方鴴的筆記上移了過去,“那是合理的邏輯推導,不說百分之一百準確率,但八成以上的可能性還是存在的。”
“反正你都蒙對了,怎麼說由你好了。”
“你——”
愛麗莎則佇足欣賞這地下世界壯美的景色。
“真美啊,”她眼中幽幽閃光,那是遠處地下植物的熒光,不由發自內心地讚歎了一句,“見著這樣的景色,便是後麵一無所獲也不虛此行了。”
“還是彆了,”方鴴趕忙打斷自己隊中夜鶯小姐的烏鴉嘴,那可是好多錢呢,怎麼可能一無所獲也不在意?“這地下的景色固然壯美,但我們可是成年人,成年人選擇都要。自然的景色就在這裡,不會因為我們到來與否改變,但我們隻要努力一下,還是可以改變第二個結果的。”
“就是,”帕帕拉爾人對此深表認同,“隻要有好處,哪怕這裡是地獄一樣的景象也無所謂。”
愛麗莎忍不住丟了這兩個家夥一對白眼,“焚琴煮鶴的家夥。”
希爾薇德抿著嘴看著他們鬥口,忍不住微微一笑。
而一旁羅昊正低聲詢問姬塔:“你能認出那些建築的來曆麼?”
學者小姐推了推眼鏡,看著遠處峭壁之間灰蒙蒙的建築群,默默點了點頭,“那些建築看起來的確不屬於我們這個年代,從它們的樣式看,更像是建造於埃爾金斯王朝時代之前。你看它們的門和窗的樣子,現今的帝國已經很少用這樣的式樣了。”
大夥兒為學者小姐的話吸引了注意力,逍遙忍不住問了一句:“埃爾金斯王朝?”
“就是北方帝國,”姬塔解釋了一下,“帝國的曆史漫長,但除了最久遠的那個時代之外,王朝更迭相對穩定,曆史上隻過一次較大的動蕩,那就是北方帝國的時代。哈艮森王朝吞並埃爾金斯王朝,建立新的帝國,即北方帝國。來自於北方的哈艮森家族為帝國帶來了迥異的北地文化,那之後我們所見的帝國的文化,建築風格,皆與之前的時代有了很大的不同。”
提到北方帝國時期,眾人其實就已了然。北方帝國是帝國曆史上相當著名的一個王朝,旁係王朝取代主乾建立帝國的曆史相當著名,但仍舊是奧述人的內部事務,那之後北方帝國一直統治至今,中間經曆了幾次更迭,但始終是由哈艮森家族的後人主宰著這個國度。
這些建築來自於哈艮森王朝之前,那麼至少是七百年前發生的事情,那時候甚至連考林—尹休裡安都還沒有建立,艾奎因精靈們與矮人正在擬定盟約,是群山與森林的夢境的時代,考林平原上人類剛剛修築起最早期的城市與聚落,魔導的文明方興未艾。
“如此久遠的年代,”逍遙看著那些遺跡,“這座城市真的與我們要找的古代煉金術有關麼,雖然說大煉金術士艾德在一千年前就已經擬定了凡人煉金術的體係,可他和他的學生活躍於那個戰爭的時代中,往後推兩三百年,是什麼人在這裡建立起這樣一座城市呢?”
這個問題其實也是方鴴心中的疑問。但他搖了搖頭,“除非這地下還有一座不同年代的城市,否則帝國人肯定是在這兒找到了那台古舊的塔式魔導爐,不過我認為那可能性不大。塔式魔導爐流行的時代大約是距今八百年到五百年之間,七百年前建立的這座城市之中發現實驗性質的塔式魔導爐也並不奇怪。”
“那就是這地下曾經也居住過一批煉金術士了,而且塔式魔導爐在那個時代來說還是新東西,也就是說這些煉金術士是可以接觸到當時最前沿的煉金術的,”逍遙推測了一下,“也就是說至少在那個時代,這座地下的城市還未塵封於曆史的塵埃之下,它當時與外界仍是有聯係的。”
方鴴意外地看了這家夥一眼。
對方方才說對於地下遺跡的猜測是出自於推導,現在看來並不是信口胡茬,至少這些判斷他是認可的。
“但方才那小姑娘都能告訴我們這座遺跡的位置,要不是帝國人對這裡根本不在意,要不就是他們早已將這裡翻了個底朝天,確信這裡再沒留下什麼有價值的東西,”逍遙聳了聳肩道,“考慮到諾茲匹茲礦區封閉的時間,帝國人發現這裡的地下一定有相當長的時間,我感覺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他繼續說下去,“所以這座城市裡裡外外應當都被帝國人搜遍了,我們真能在這種地方發現些什麼嗎?”
老實說對於這個疑問,方鴴也無法肯定地反駁,畢竟他心中也未嘗沒這麼考量過。
隻是他來這個地方,倒不僅僅是存著一絲僥幸而已。在帝國工坊時,包括帝國人的那位大煉金術士在內,皆無人認出來那台塔式魔導爐的真正奧秘,第六技術路線的傳承者們,海恩帆姆的學生留下了一台零式魔導爐的半成品,但除此之外怎麼會不留下隻字片語?
其他相關的技術資料,筆記,以及另外的塔式魔導爐呢?如果僅僅是礦井下偶然的發現也就罷了,但這裡有一座遺跡,一座塵封於地下的城市,在這裡生活過的煉金術士們怎麼會隻留下一台塔式魔導爐?
當然,也有可能帝國人藏起來了其他的發現。但方鴴相信,既然他們甚至認不出那台為他們視若珍寶的塔式魔導爐真正的價值,那麼帝國人也一定會忽略更多其他的細節,那些隻有熟悉零式水晶,零式魔導爐與第六技術路線的研究者們才會察覺到的細節。
正是懷著這樣的心理,他才會深入地下進行這次探險。
甚至他此前一直擔心那台塔式魔導爐隻是一個偶然,但在見到這座地下遺跡時也煙消雲散,偌大一座地下城市中,偶然發現了一台僅有的塔式魔導爐,這也未免太巧合了一些。
隻是這些理由大多沒辦法說出口。零式水晶在外界仍舊是一個核心機密,尤其是在清楚帝國人對於第六技術路線與第二技術路線的了解之後,一旦讓人猜到零式水晶在他身上,那麼妖精龍騎士和塔塔小姐的秘密很有可能也會公之於眾。
現在七海旅團樹敵甚多,在他真正具有自保能力之外,方鴴已經決定將這個秘密守口如瓶了。他甚至與塔塔私底下討論過這件事,妖精小姐也表示認同。
不過遺跡在這裡,接下來他們隻要裡裡外外將這裡搜索一遍就可以了,方鴴冥冥之中有一種預感,他覺得自己在這裡總能有什麼發現,“不無道理,”他對逍遙答道,“不過我們到了這兒總不能空手而歸,要不要繼續深入地下是待會才需要考慮的事情,總之我們先將這裡搜索一遍。”
這個提議倒也中規中矩,沒什麼人反對。方鴴將人分為幾組,考慮到羅薇三人沒有什麼戰鬥力,他將三人分散開來拆進各組之中,這樣每組人也可以得到工匠的支援,而且羅薇幾人還是分屬於幾大公會的頂尖煉金術士,可以說兩全其美。
首先是他這一組,考慮到他自己的能力比較全麵,因此他這一組的人員最少,除了他自己之外,便隻有艦務官小姐與帕帕拉爾人兩人,再加上學姐羅薇,一共四人。帶上帕帕拉爾人一是因為他自己的偵查能力,應對突發戰鬥的能力偏低之外,二是怕這家夥又鬨出什麼幺蛾子來。
在團裡,除了他之外其他人可管不住這家夥。
而另外兩隊則分彆由愛麗莎與羅昊領隊,愛麗莎那一隊由水無銘擔任主力工匠,她也是全能型的工匠,並且勉強可以操縱一兩隻發條妖精作偵查,另外箱子、梅尹小姐兩人武德充沛,而作為隊伍智囊的姬塔則見識廣博,正好可以與夜鶯小姐互補。
羅昊那一隊考慮到羅昊本身戰鬥力水平的原因,為他配備團隊中的最強戰鬥力女仆小姐,逍遙與琉璃月兩人的組合也完全可以彌補沒有全能型工匠的缺陷,何況琉璃月還是專門的戰鬥工匠,作為顧問的洛羽也極為靠譜,甚至可以說是獨當一麵。
方鴴先放出發條妖精從上空拍攝下這座位於裂穀上方的城市的俯瞰圖,然後讓希爾薇德繪成地圖,並製訂好三條路線。他選擇的是中央的那一條,穿過城市中心的廣場,與一些特征明顯的建築,他總覺得這條路上可能發現的線索更多。
因此由他親自主持。
不過說是城市,但這片幽暗空寂的遺跡中早已了無生息,不如說是一片沉寂在數個世紀光陰之後的斷牆殘垣。高聳的,雄偉的建築早已坍塌,隻留下低矮的牆垣,碎裂的轉石,甚至石塊也化為齏粉,空餘一地塵埃。
在進入城市之初,三隊人甚至可以互相望到,幾條街道距離並不太遠,斷裂的建築之間難於遮擋視線,廢墟中幽暗寂然,有時候隻留下他們沙沙的腳步聲。外圍是低矮的民居,基本上沒有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而更深入一些,遺跡規模變大,其他幾隊人馬終於消失在視野之外。
帕帕拉爾人有些無聊地踢著石子,看著石子骨碌碌滾過街道,消失在路麵之下,不由嘿嘿笑了起來。這地下的寶藏不如他想象之中,甚至有些無聊,斷牆殘垣下麵藏著的不是金燦燦的金銀珠寶,而是所謂的什麼‘線索’。
他看著方鴴在建築之間穿行,興致勃勃地觀察著那些牆垣,心中愈發感到無趣。
“這些建築的曆史相當之長,”羅薇解釋了一下,“我不是說它們本身,而是說這座城市為人遺棄之後的時光。”
方鴴點了點頭,如果這座城市一直有人居住,那麼它一定不會如此。但原本留佇於此的人離開之後,城市失去了人的維護,才會變成如今的光景。
但城市的壽命也很漫長,尤其是在這不受風雨侵襲的地下,這座遺跡看起來並未經受什麼外力所破壞,那麼它一定是在相當長的光陰之中一點點變成而今的景象,原本維護它的那些人類,可能早已離開這個地方數個世紀之久。
但那些人是因何而離開,是受到外在的威脅,還是因為不知名的原因身故,皆已不得而知。城市中找不到人的遺骸,或者說曾經有,但也早已為帝國人所帶走了。他們的確是發現了一些帝國人翻找之後留下的痕跡,奧述人看來並不怎麼熱愛考古文物,他們留下的痕跡多半相當粗暴。
羅薇看得直皺眉。
“羅薇學姐,”方鴴問道,“你想自己四下看看麼?”
羅薇點了點頭,她的確對這裡挺感興趣。她委托方鴴一行人帶他們來這裡考古,但僅僅隻是擔任護衛而已,當然這個工作本身不能由人越俎代庖,雖然方鴴不是沒有這個能力——不過她覺得還是自己動手更好一些。
“我讓希爾薇德跟著你,”方鴴看向自己的艦務官小姐,“你們彆離我太遠,帕克也會在外麵照應著你們。”
廣義上來說,妖精使也是戰鬥工匠,但世人皆知在不依靠其他戰鬥工匠的情況下,大部分時候妖精使本身是沒有作戰能力的。而希爾薇德要比羅薇稍微好一些,她銃士等級雖然不高,但遇上危險總算能有一些自保能力。
再加上帕帕拉爾人在一旁照應,隻要兩人不離開太遠,就不會有太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