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像恢複了!”奧述人欣喜地高喊:“讓我們召喚——”
娜爾蘇妠與那道陰影構成的巨爪短暫地交手之後後退,有些忌憚地看著執劍騎士手上的歐力半身聖像,視線的餘光則落在躺在地上那枚平平無奇的銀幣上。
她能清晰地感到有兩道目光從冥冥之中垂下,落在艾塔黎亞的這個角落,作為黑暗眾聖之一,歐林眾聖的死對頭,她自然可以感受到那老對手的氣息——
一位是天平的奠基人,諸海貿易的女王,商業女神羅曼。
另一道則來自光耀之巔,天堂之頂,光明的聖主,太陽神歐力。
娜爾蘇妠有些忌憚,但並不太畏懼——分身降臨與隻垂下一道目光還是有差彆的,何況風暴的國度正在不斷臨近這個世界,外麵空間的震蕩正一層層增強,空海之上揚起令人色變的怒濤。
風暴彙聚狂浪,烏雲遮蔽天日,娜迦一族正從四麵八方湧至,那將是她力量最強之刻,當一切儀式落定,她將扯裂世界與世界之間的壁障,雖然降臨隻有一刻,但已足以她夷平整個帝國北境。
“一個半聖像,還不足以支撐你們的太陽王降臨。”
“至於一枚命運的硬幣……”
娜爾蘇妠的目光落在羅曼的幸運銀幣上。
昔日她就是敗在這位商業女士手上,傳聞對方在大道上建立聖殿,作為旅者之伴,她在北境的森林之中建立了諸多聖壇,雖然那些聖壇在古老的時光中大多已荒敗,但祂的眼線仍舊監視著北方的風暴。
風暴的駐守者,大海的平息者,孤海的燈塔,是水手們對這位女神送上的讚頌,她守護著貿易與航道,是大海上航船的守護者與女主人。
但場上的情況又發生了變化,奧述人的騎士們驚恐地發現聖像並沒有回應他們的召喚,所有的祈禱都猶如沉入黑沉沉的海麵下,沒有一絲波紋,像是有什麼力量阻隔了他們的禱文。
執劍騎士抬頭看去,才發現岩頂上不知什麼時候彙聚起了一層黑霧,那黑霧濃稠得像是液體一樣滴下,落在地上,形成無數孽生的怪物,那些怪物他們早已見過,就是那些陰影之中的子嗣。
“公爵大人?”
騎士們回頭看去,他們還記得佩裡特大公曾經斥退了這些孽物。
“不用害怕,祂是我們的新盟友,”佩裡特公爵抬起頭,有些激動地看著這一幕,猶如看著一位新生的神祇從翻湧的霧氣之中誕生的過程。
“太陽之王的光輝已經不再照耀這片土地,歐林眾聖也無法拯救世界覆滅的終局,但沒關係,眾聖仍默認帝國可以自救,因此我們從灰燼之下找來盟友,必可拯救奧述人逃離這覆世之災——”
從七百年前開始。
至此一刻。
帝國人從看到那個終局開始,就默默準備著,魔法的主君也曾向眾聖祈禱,但仍無法迎得回應,最終他們從故紙中拾起那個偏執的計劃,但仍然受挫。
災亡的諸星必將垂臨,覆世之禍仍會降世,已逝之敵並非長闔,而昔日陰影終將重回。
但他們從漆黑的深淵之中看到星光,陰影中的子民向他們許下承諾,文明孤守絕境,而帝國人必須依靠自身的力量去開辟一條道路。
騎士們有些騷動,但高舉起的聖像沉默不語,歐力的目光隻注視著他們,但並未言語,仿佛隻是審視著凡人的選擇。
至於手持銀幣的女士仿佛立於一側,用漂亮的目光看著一切,她昔日在荒原上看著這些凡人從諸星聖選手上接過文明的權柄,並承諾為它駐守邊疆。
率光之人引著騎士衝向敵陣,魔法的主君降下風暴,她仍記得,記得那些閃耀的銀盔,定下誓言的龍約者,五柄染血之劍,眾聖記得一切,隻是不會乾預。
她是凡人文明最溫柔的長姊,但不是那些微渺之人命運的裁決者。
那些小家夥從荒野上建立起文明,又向祂們奉獻信仰,而祂們的承諾是他們可以選擇自己的命運,那是昔日之人的後代們應得的獎賞,奧述人,考林人,光之民,文明是否有能力拯救自身呢?
魔法的君主仰望夜空,索得答案。
一切有如昨日的重演。
隻是——
“帝國真的問心無愧嗎?”方鴴至始至終都沒有向前踏出一步,那枚翡翠的寶鑽其實就落在他不遠處,上麵閃耀的光芒,像極了那漆黑的世界之中惟一的一束星光。
昔日它得名為蒼之輝。
它來自於蒼翠,那個已經覆滅的,最絕望的世界,但其中卻充溢著希翼的力量,黑暗的眾聖覬覦它,卻又畏懼它,一點微光,就足以焚儘滅世的龍翼。
但方鴴連看都沒有看那枚蒼翠之星一眼,仿佛它是地上毫無價值的塵埃,他胸膛中燃燒著同樣的蒼青之火,仿佛海林王冠上的每一支棘刺都在與他回應著。
他看著這些帝國人,目光停留在佩裡特公爵的身上,大聲質問道:“眾聖給了凡人選擇的權力,但你們又可曾給那些無辜之人選擇的權力?神明不希望成為凡人命運的裁決者,但你們卻妄圖成為他人命運的主宰!”
以凡人之身,行僭越神明之事,眾聖並未言語,或許並不意味著祂們默許。太陽王隻是看著那些踏錯之人墜入深淵,卻無能為力,因為那是文明自由的選擇——
因為祂昔日曾向銀盔們許諾,凡人可以主宰自身的命運。
“太令人失望了,帝國,”方鴴一字一頓,仿佛將過去的怒火都在此刻發泄出來,文字猶如刀刃,發出厲聲:“我不會認可你們的行為,眾聖不開口,但我會阻止。”
娜爾蘇妠正發出尖利的笑聲。
她笑得幾乎失去形象:“哈哈哈,原來如此,帝國人——歐林眾聖,原來這就是你們的信徒,比不上我的女兒們丁點。真是虛偽啊,歐力,還有那個眼裡隻有錢的小姑娘,你們寵溺他們,縱容他們,隻會毀了他們,你們心中明明清楚他們一步步走向深淵,但卻不聞不問,這並非溺愛,而是狠毒——”
“你們,”她指了指那空無一物的方向,“與我們又有何不同,甚至猶有過之,真是冷酷無情啊,自詡為光明的眾聖們,至少我不會看著我的女兒們沉淪。”
“但你的女兒們隻是你的奴隸而已,”方鴴回過頭,開口道:“她們何曾有自身的意誌與自由,連生死都掌控於你手中,全憑你的喜怒而定,她們真的愛你嗎?”
他的目光一一從那些娜迦身上掃過,竟無人敢與他對視,隻有大主母狂怒:“胡言亂語,我等皆是母親的女兒,本應為她奉獻一切!”
娜爾蘇妠的聲音戛然而止,冷冷地盯著他。
“口舌之利。”
一道溫柔漂亮的目光落在了這個少年身上,目光的主人毫不掩飾目光之中的欣賞之情,一切都像是過去,那雙手摘下銀盔,露出下麵濃密的黑發,如星光的眼睛注視著他們,向他們許諾:
‘文明會困守絕境,孤海的燈塔永不熄滅——’
“嗬,孩子們,那並非是你們的宿命,而是你們的選擇。”
溫柔的女士淺笑著注視著荒野之上降下的星辰,率光的騎士們高舉著雙手,歡呼著,地平線上的第一縷曦光即將升起,他們即將贏得真正的勝利。
即便是短暫的。
凡人啊,我欣賞你們的獨立。
因為文明絕非是繈褓之中的嬰兒,我會注視著你們行於命運的道途上,看著你們成長,抗爭,抑或是覆亡,猶如每一塊立於星空下的石碑上,所刻下的沉默的墓誌銘。
但那並非是悲哀,而是勇氣。
那勇氣未曾逝去,而今仍舊微弱地閃耀於這裡的少數人身上——一如那個承諾,孤海的燈塔永不熄滅——那雙覆蓋銀盔的手,堅定的眼睛,於眾星之選們離開之後。
他們信守了承諾。
天平的女士回過頭去,與歐力交換了目光。
兩人皆點點頭。
“巧言令色,”佩裡特大公發出一聲冷笑:“漂亮話誰都會說,但有人隻會反對,而有人已經行走在實踐的路上,還未啟程的人沒有資格對踐行者評頭論足。”
他看了看半空中的娜爾蘇妠,又居高臨下地看向方鴴:“不要說守護,阻止我,你又拿什麼阻止我,羽翼未豐的鳥兒在這裡鸚鵡學舌,你以為憑借你一番話就能打消帝國上百年的努力?”
佩裡特大公搖了搖頭:“可惜,帝國並不需要你許可,因為它就可以代表凡人的國度。”
他轉過身去,向著一眾騎士,怒氣填膺:“還在猶豫什麼!?眾聖並未言語,是因為祂們注視著這裡的一切,忘了你們的職責與承諾麼,你們是苦難的行者。”
“因為這個世界從不圓滿,但奧述人仍舊要前行,執劍之庭的騎士,舉起你們的劍來,去證明給他們看——”
“我們,”佩裡特大公高聲道:“才是正確的。”
騎士們互相看了一眼,默然點了點頭,勇氣與信念仿佛重新回到他們的胸膛中,他們早知道自己手上沾染了無辜者的鮮血,但若放棄,就是對已逝者的羞辱。
他們選擇放棄了一切,但唯獨不會放棄那條道路,因為隻有如此,一切才會顯得有意義。
“並肩子上,攔住他們!”帕克正瞪著眼盯著這些不速之客,一蹦三丈高,尖叫一聲,口氣大得像是一個攔路的劫匪。
叫人完全看不出來這是一個來自於羅夏爾溫柔晚霞下的丘陵之民,一個以和善文雅而著稱的帕帕拉爾人,他甚至尖聲叫道:“殺了他們,拿他們的頭蓋骨來喝酒!”
連愛麗莎都有些受不了這家夥了:“你要不要這麼惡心?”
“你懂什麼,這叫氣勢,”帕帕拉爾人拉開十字弓弦:“我又不是真要拿他們頭蓋骨喝酒,這是打仗,不是過家家,嗬,女人。”
夜鶯小姐差點沒直接炸毛。
她正將這家夥拎起來,還好羅昊拉住了兩人:“小心娜迦那邊。”
他們可不是隻有一個對手,而是背腹受敵。
但奇怪的是,娜迦一族仿佛被方鴴之前的話語喝止了,隻沉默著立於大廳另一側,並未參與這場爭鬥。但他們那個團長的話真那麼有殺傷力?羅昊忍不住好奇地看了那個方向一眼。
卻發現大主母和銀月一族的主母正侍立於娜爾蘇妠一旁,黑暗中還出現了亡骸一族的娜迦的身影,這讓他心中警兆頓生,看起來娜迦一族並不是無動於衷,而是另有圖謀。
但現實令他來不及想太多,因為執劍之庭的騎士已經攻了上來,“攔住他們!”羅昊低喝一聲,對方的目的是那枚翡翠之星,而團長給他們下了死命令——
決不能讓那東西落到奧述人手上。
羅昊立起大盾,而從大盾之後閃過一道狹長的劍光,箱子已經拔出了魔劍‘格溫德斯’,並將它向著執劍騎士一擲,那光像是用筆在漆黑的畫布上塗下一條醒目的紅線,將奧述人一分為二。
為首的騎士仰麵就倒,後麵的人紛紛避之不及,而魔劍穿過他們——少年的身形也隨之消失,前踏一步,像是穿過了一道門扉,下一刻從空間的狹縫之中走出,伸手摘下魔劍。
執劍騎士這才意識到身後有人。
他們連忙轉身防守,但羅昊身後夜鶯小姐已經化作一道黑影,如同張開了的煙霧一樣向他們籠罩過來,但陰影再一次化作少女的身形,閃爍著寒光的匕首已經劃過兩人的咽喉。
七海旅團的眾人自沒有銀之階的實力,但對上這些普通的執劍騎士還是綽綽有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