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1 / 2)

萬人嫌落水後 今州 19668 字 9個月前

顧小燈再醒來時,最先落入眼底的是一根蒼青色的羽毛。

昨夜見過的少女正滿臉擔憂地蹲在他麵前,二指夾著羽毛晃了晃,見他醒來便端了神色:“你醒了。”

顧小燈兩手上纏著柔滑的綢緞,一活動就覺得後頸一陣酸麻,嘶著聲便彆扭地抬手去摸後頸,隨即聽到她小聲問:“很疼嗎?我打的你,不好意思。”

他愣了一下:“小姑娘,你是什麼人?”

她的神情有些不快:“我的中原名叫葛東月,葛東晨的姊妹。”

顧小燈揉著後頸的手一頓,過去的紛繁記憶忽然精準切中一角,天銘十七年的私塾夜裡,他曾問葛東晨的家事,問他的幼妹會不會一塊來讀書,那人就在酒香裡酸澀地說一句“我家東朗啊”。

他腦子一晃,看向葛東月:“他的妹妹,不是叫東朗嗎?”

葛東月僵住,臉上一閃而過明顯的驚愕和倉惶:“你……你怎麼……”

正此時,有人從身後而來,葛東晨的聲音響在顧小燈頭頂:“東月是我母親取的名,東朗是父親擬定的,我的小妹隻喜歡母親給的名字。”

顧小燈一聽到他的聲音就心頭火起,思緒一下回到昨夜,想到顧瑾玉那一身仿佛流不完的血,心臟便像是裂成了無數碎片。

他深吸一口氣,不理睬走到跟前的葛東晨,抬眼環顧四周,竟發現置身荒僻山野之間,背靠樹乾,蚊蟲野鳥,滿目墨翠,不知道離顧軍的營地多遠,心下蒼涼起來。

葛東晨繞到顧小燈眼前來坐下,一旁的葛東月眼裡透著怒氣,連名帶姓地罵起親哥:“葛東晨!你以前竟然在外麵泄露我的名字?!你的嘴怎麼這樣!”

葛東晨笑了一下,無甚誠意地道歉:“對不起,彆生氣啊,哥不經意間隻說過一次。當年酒過四五巡,小燈問我家裡的小妹會不會一起到廣澤書院受教,我一時恍惚,想著還有人關心家裡小妹的課業,於是就嘴漏說了一聲。”

他把吃食塞到愣住的葛東月手裡,抬眼看向顧小燈:“你還記得我當年一句閒話,我也記得你那時問我的眼神。“

葛東晨摸了摸脖子上戴著的吊墜:“於我而言,那已經是八年前的時候了,而你還是天銘十七年的樣子……除了頭發。”

顧小燈眼睛酸脹地觀察了幾圈,完全望不到山野的儘頭,反倒看到了隱藏在不遠處的幾個人影,看起來是葛東晨兄妹的下屬,想跳出一群人的監視怕是難。

葛東晨遞過來食盒,他皺著眉推開,諸多情緒逐漸躍上眉眼:“你們抓我是要乾什麼?”

“不乾什麼的,你先吃點東西,彆虧待自己才是。”葛東晨笑眯眯地把食物再送過去,“昨晚重逢得倉促,風月不允許,小燈彆生氣,我不會對你怎樣。”

“不會怎樣,那我現在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呢,隻是想把你一塊帶去南境。”

“……”顧小燈不敢相信,眼睛因為憤怒而愈顯熾亮,“去南境?”

葛東晨低頭笑著:“對,我帶你去南境,去我的另一個故鄉,想北望就北望,南眺就南眺……”

顧小燈像隻憤怒的小鳥,抓過葛東晨手裡的食盒憤而砸去:“憑什麼?!我不去!”

“憑你昨晚答應了跟我走。”葛東晨並不反抗,隻是笑著擦拭身上的狼藉,“小燈可不能反悔哦,你若不跟我走,那就讓控死蠱的宿主自己把自己千刀萬剮,讓你連給顧瑾玉收屍都要拚上一年半載,這樣你看好不好?”

“好你個垃圾!無恥,卑鄙!”

“嗯,我是垃圾,不止,我還是小燈心裡的死變態。”

“……滾!”

葛東月在一旁看著他們有些不知所措,像誤入了很久以前的葛家戰場,她的母親阿千蘭會不停大罵和驅趕生父葛萬馳,此時此刻隱有三分舊日重現。

她緊張得手抖,趕緊趕走了葛東晨。不用言語,她用種在心脈裡的禦下蠱命令葛東晨身體裡的附上蠱,她極少數時候才會強硬地用蠱命令這撿來的親哥。

顧小燈正四下找趁手的石頭,想給葛東晨的腦袋開個瓢,誰知葛東晨臉上的笑意忽然僵住,身體僵硬地突然站起來,生硬怪異地一板一眼離去了。

走遠了,葛東晨跟木樁一樣定在花草中,連轉身都沒有,就直愣愣地杵在那裡。

顧小燈愣住了,什麼情況,這鬼樣子是被奪舍了,還是又在整什麼變態花活?

一旁的葛東月忽然小心地拍了拍他:“你、你不要理他。”

她還把手裡的食盒塞到了顧小燈手裡,故作老成持重地皺眉說話:“葛東晨說話一向很惡心。你有想問的跟我說好了。你不要叫我小姑娘或小姐,叫我阿吉就行,這是我的巫山族名字。”

顧小燈摸不著頭腦,蹙眉想了一會,暫且冷靜下來:“你說話比你哥管用?”

她嚴肅地點頭:“嗯。他得聽我的。”

顧小燈感到奇怪,眼前的小姑娘雖然總是繃得麵無表情,擺出一副城府不淺的高深莫測樣,但其實眼神比葛東晨清澈許多,情緒並不難窺探,透著股黑白分明、不知世事的剛烈和天真。

顧小燈看出她沒有說謊,便問起了眼下的情況,葛東月板著臉一一作答,他覺得她甚至像當年書院裡被夫子指名回答課業的年幼學生。

“抓你去南境是因為你的血很奇怪,我們也弄不懂你是怎麼回事,不能讓你和晉廷那幫人再待一塊,我要帶你到我母親那兒,到時她會確認你對巫山族究竟是好是壞。這是主要的原因,次要的……”葛東月的眼裡流露出極其奇妙的懵懂情緒,“葛東晨應該是喜歡你,很喜歡,很惡心,他明明也知道惡心,我不懂。”

顧小燈手背冒起雞皮疙瘩,小臉快變成苦瓜了,吐息幾回才緩了過來,追問起關心的:“我走了顧瑾玉怎麼辦?”

“哦,信我,不會死的,你放心就行。”葛東月冷漠。

顧小燈想起顧瑾玉曾說過的,他感應到的蠱母長著一黑一綠的異瞳,身在一片瘴氣不散,到處

是泉眼的深山中。

他疑惑地觀察葛東月:“你是蠱母?”

“我當然不是。但我是媒介。”葛東月看向他,目光直白而凜冽,“我昨晚就答應過你了,你不想定北王沒了你就出事,我當夜把你的要求告訴了蠱母,她會聽我的話。隻要你好好跟我們回南境,蠱母不會太為難定北王。反過來一樣成立,控死蠱生長到越後麵越大隻,你們中原人沒有我們的底蘊,你們沒辦法的。”

顧小燈忿忿地背過身去,不說話了。

葛東月看著他,眼裡流露出懵懂,抬手撓了一下頭。

三刻鐘後,這夥人便上馬趕路,葛東晨要撈顧小燈去,迎來了顧小燈一記沒得逞的斷子絕孫腿,最後他兩手被綁,讓其他南境護衛帶著共乘。

也就是這時候,顧小燈發現了個出乎意料的倒黴蛋。

不知為何,蘇小鳶竟然也被葛東晨他們抓來了,待遇比他糟糕百倍,兩手一腿略顯扭曲,不知是被折斷了骨頭還是被擰成脫臼,看著好不可憐。

顧小燈喊了一聲他的名字,馬上的蘇小鳶猛的抬頭看來,嘴巴綁著布條完全說不出話,就那麼蘿卜似的綁在馬上,他一看到他便目眥欲裂,百般掙紮著隻發出了嗚嗚的聲音。

顧小燈心驚肉跳,扭頭喊起葛東月:“阿吉!你們抓蘇小鳶做什麼?”

那葛家兄妹策著馬一左一右地迅速過來,葛東月在疾馳中滿臉的不高興:“葛東晨抓的,他真的很惡心!”

她的惡心哥哥便在風中笑,脖頸上佩戴的吊墜隨風蹦蹦跳跳:“小燈彆說話了,小心咬到舌頭,等下了馬,想問什麼我都奉陪。”

眼不見為淨,顧小燈彆過臉,皺著眉眯眼抬頭看天,後腦勺的短馬尾隨風不斷翻飛,斷發舍去了不少重量,新輕盈又新沉重。

一口氣不歇地跑到天黑,顧小燈從馬上下來時兩腿險些站不住,人都給顛麵癱了,水壺遞到他唇邊時,他連喝的力氣都沒了。

“喝不下嗎?那我來喂你。”

顧小燈一聽這話,當即垂死病中驚坐起,搶過葛東月那水壺咕嚕嚕地喝。

葛東晨歪著頭看他,但笑不語。

顧小燈累得沒精氣神,勉強攢出力氣問蘇小鳶,葛東月一邊趕蒼蠅一樣趕葛東晨,一邊咬牙切齒:“他要把那個刺客帶給我母親發落。”

“蘇小鳶和你們有什麼關係?他是蘇家人,真有過節,你們怎麼不去找他背後的幾個主子?”

“……我不想說。”葛東月臉色鐵青,怒氣騰騰,和不遠處總是笑意盈盈的葛東晨形成強烈的對比。

顧小燈不明白,料想他們的恩怨是他不在的七年裡結下的。隻是這麼一想,豈止恩怨呢?他錯過了漫長的愛恨情仇,也避開了凶險互殺的可怕時節。

這夜是離開顧瑾玉的第一夜,顧小燈憂心忡忡,疲憊不堪地睡了個囫圇覺。

大約是經過了比此時更糟糕的時候,他雖憂慮但不恐懼,心裡有安定的來源,夢裡都在盤算著,倘若真的被抓去了

南境,或許那也不是壞事,沒準他能見到藏匿的蠱母,找到解除控死蠱的辦法呢?

這麼想著,心中就光明得多。

翌日醒來,葛東月一早醒了,又盤腿在他不遠處坐著,指間晃著兩根蒼青色的羽毛玩。

顧小燈有些迷糊,盯著那羽毛看了好一會,忽然驚坐而起:“這是……海東青的羽毛?”

葛東月見他醒來眼睛亮了亮,直接遞了一根給他:“對,那海東青叫花燼,對嗎?它有時候會飛過我們的頭頂,但我們有辦法能躲過它的眼睛。它偶爾掉了毛,之前有個中原人會去撿,我就學著撿回來了,看看有什麼好玩的。”

顧小燈剛萌生的希望退潮,接過羽毛攏在掌心裡,輕輕歎了一口氣,剛醒來性子軟乎乎的:“阿吉,你學誰去撿的啊?”

葛東月伸手在臉上比劃:“一個脾氣古怪的中原人,破相了,臉很臭,我不喜歡那樣的中原人。”

“我也是個中原人啊。”

“你不一樣,你的血那麼神奇,臉那麼好看。”葛東月擲地有聲。

顧小燈又問:“阿吉,你不也是半個中原人嗎?”

“我是巫山人!”葛東月生氣了,站起來扭頭就走,走出兩步還折回來搶走顧小燈手裡的鷹羽。

顧小燈啞然,心裡琢磨了兩下,就見一個高大的身影走了過來。

葛東晨逆著光來送吃的,高鼻深目,長得養眼,隻是顧小燈一看他就煩躁厭惡:“滾。”

“就不。”葛東晨笑,“小月剛才生氣了吧?還是我好,我從來不會對小燈生氣的。”

他確實始終笑臉相迎,可誰知道他背地裡滿肚子的壞水呢?

顧小燈想到自己也曾因他的熱切而上當就憤怒:“是啊,你總是一臉熱情,裝得好像真是個什麼好人,可你壓根就是個雜碎,雜種!臟汙心肝,腐壞爛腦!”

葛東晨笑意更深,眉眼柔和地點點頭:“小燈玉齒檀舌,說什麼都好聽。我從前聽多了你溫聲軟語,現在聽你罵我,聽著也很高興。”

顧小燈心中破口大罵,扭過臉不再看他,心想就不該跟這人多費口舌,他確確實實就是個死變態!鬼知道他的興奮勁從何來?

他都不說話了,葛東晨還能開心。

“我知道你心裡在罵我,那便是我在你心裡,我還是很高興。”

顧小燈惱得很,鉚足勁決心不再和葛東晨說半個字。

隻是翻山越嶺地趕了七天野路後,他整個人都蔫唧唧的,不必刻意忍著沉默,自然而然地累噠噠,葛東月氣消後跑來與他說話,他也沒多少精神應了。

這天夜裡睡得迷迷糊糊,顧小燈忽然感到有人背起了他,細細的酒香縈繞在他鼻尖,把他熏陶得飄飄欲仙,趴在那人背上安安分分。

也不知徒步走了幾許,耳畔的葉落踩碎聲逐漸遠去,顧小燈睡得沉沉,無夢無斷。

這一覺睡得難得,顧小燈睡得飽飽的,自然醒來時隻見自己躺在一間客房裡,被褥柔軟,窗戶雖

沒打開,卻是滿室天光,靜影悠悠。

他恍惚地揉著眼爬起來,甫一動,房門便輕輕吱呀,不聞腳步聲,唯有衣袂劃過空氣的細微裂帛聲。

他抬眼,看到葛東晨一身墨綠素衣,端著一大堆東西,頂著一副貴胄相違和地乾起小廝的活計。

乾完活他便到窗邊打開半扇窗,掏出懷裡一截短笛,倚在窗前對著顧小燈吹起來。

吹的不是曲子,而是借著笛子音調,模擬著同他說話——睡~得~好~嗎。

顧小燈:“……”

小~燈~吃~個~飯。

“有病啊!”

葛東晨放下短笛,無聲地笑了起來,大約是不想惹他炸毛,便不吭聲,放鬆地倚著窗慢慢滑下,不知是不是累了,沒有椅子便直接坐在地上,繼續用短笛一聲聲和顧小燈搭話。

顧小燈決定不理會這神經病,活動著酸麻的筋骨爬起來,視縮在窗下狗一樣的雜種如無物,自顧自地該吃吃該喝喝。

葛東晨微微點點著頭,用短笛一調一調地“說”個沒完。

*

顧小燈歇息夠了,原以為不久後又要被他們挾持著繼續跑山野,誰知自這之後一路都是城郭穿行,隻是同行的隻剩下葛家兄妹,其他人和蘇小鳶大約是和他們分了道,再沒見著。

葛東晨自覺多做少說起來,幾人扮作江湖行客,沙礫入塵暴一樣,一路暢通無阻。顧小燈被他們掩住臉,大部分時候被他們綁著藏在馬車裡,也不知這一路走到了哪。

葛東月麵上雖沒什麼表情,舉動卻暴露了對人世的懵懂和興趣,她酷愛購買不曾見過的東西,買了就捧到車裡給顧小燈看,葛東晨隻管給銀錢,隻笑著看戲不解釋。

顧小燈起初還能視若無睹,待看著她跟葛東晨要一堆錢,而後像個傻麅子一樣買來破銅爛鐵堆了滿車,很快沒忍住了,他挑出一個十分沒用的小木雕問她:“阿吉,你買這個花了幾個子?”

葛東月答:“一兩。”

顧小燈無語凝噎:“冤大頭啊!這個撐到底賣上二十文,一兩足有一千文啊傻姑娘!”

葛東月有些不高興,搶了小木雕,哢嚓一聲就給掰折了,掰完翻來翻去,找出新的歪瓜裂棗遞給顧小燈看,顧小燈問起價錢,氣得靠在車角落裡:“黑心商怎麼這麼多?!”

葛東月便跟著他一塊生氣:“中原人壞!”

葛東晨在對麵轉過臉,握拳抵在唇邊假裝沒笑,不過沒裝成多久,一聲笑引來兩人罵。

這天夜裡宿旅舍,三人同吃晚飯,葛東晨照例充當牛馬,沒一會便出去忙活,葛東月拿著本淘到的老舊破書不走,杵在顧小燈周圍看起來,他們兄妹分工明確,必有一個人留在顧小燈身邊盯梢。

兄在時妹寡言,不在時,葛東月的話語便明顯增多,很快翻著破書過去問他:“清明時節雨紛紛,清明節是什麼時候?有什麼習俗?可以乾嘛?”

顧小燈原本望著窗外的月亮發呆,一聽她的問題便倒仰:“阿吉,你連

這都不知道?長洛過活那麼多年,一年也沒有跟人踏青去嗎?”

“阿吉不知道。??[]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葛東月皺眉,破書翻得嘩啦啦直掉頁,“九成不知道。”

顧小燈睨了她一眼,想起當初長洛私下流傳的葛家笑話,有些無奈:“你問你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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