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行人是在暮色蒼茫的夜裡離開的,月黑無風,萬籟俱寂,顧小燈在顧瑾玉背上離開南安城的南門,他摟緊顧瑾玉的脖子眺望未知的國境以外,無暇回頭一望。
蘇明雅就在南門的城樓上,駐守一夜之久。
策馬奔策十六裡,顧家一行人和葛家一家子彙合了。葛東晨在一群身穿異族服飾的巫山人裡尤其紮眼,仿佛真是個純粹的中原人。
這人疲憊的眼睛在見到顧小燈的刹那明亮起來,像火炬戳進了眼睛裡。
“森卿,葛家一家子在前麵,他們人和我們一樣多。”顧小燈抬頭和從後抱著他的顧瑾玉說話,“我們真的要翻山越嶺咯。”
顧瑾玉仍舊蒙眼,雙臂擁著他握韁繩,馬蹄放緩腳步,他說不了話,便低頭吻他的臉,無聲地告訴他不怕,既然行到此處無退路,那便一直往前,直到生死和聚散都明朗。
“偏了。”顧小燈咕噥了一聲,轉頭親他唇珠。
接吻蜻蜓點水,也足夠讓葛東晨的眼睛轉而黯淡。
等趕到跟前去,顧小燈看到了一身異族簡裝的利落葛東月,她仍像個孩子,見他就開心,看顧瑾玉就不高興,一臉藏不住的又恐懼又討厭。她旁邊便是其生母阿千蘭,她比顧小燈上次見到的平和了不少,臉上沒有因蘇小鳶而失控的歇斯底裡和瘋狂。
不過顧小燈注意到她脖子上掛著一個瓷瓶,許是怕易碎,又往瓷瓶外套了一層粗糙的藤網。
葛東晨脖子上倒是掛著個小錦囊,顧小燈之前就見過他脖子上會戴東西,心裡從來不會多想。
“人到齊了,那就走吧,天亮前翻過二座山。回家的路我記得清楚,你們跟緊我就是了。”阿千蘭用中原話流利地說著,掉轉馬頭往黑茫的深山走。
顧小燈也不知道葛東晨是怎麼忽悠的她們,才讓她們無甚異議地接受一隊中原人的同行。
後麵的吳嗔蒙了麵紗,是顧小燈用藥水浸泡過的,他渾身躍躍欲試、興趣滿滿:“巫山族的族長!夜這麼深,山路能好走嗎?”
阿千蘭沒搭理他,自顧縱馬往山裡趕,其他人隻得立即跟上。顧小燈背靠著顧瑾玉的胸膛,對眼前千山的黑暗有些發怵,好在顧瑾玉的心跳在策馬中平穩有力,他相信他的耳朵比自己的眼睛好使,這才稍稍放心。
正以為要一直適應黑暗,策馬進深山的一瞬,黑山仿佛活了過來,地麵湧出了密密麻麻的偽螢火蟲——它們是五顏六色的,並非中原之物,而是異族持有的異產。
隊伍中的嘶氣聲此起彼伏,吳嗔大喜,大呼一聲:“我去!全是蠱!”
然後他就被熏得捂緊麵紗乾嘔起來,又變成了乾嘔仙人。
無數的光點漲滿了顧小燈的視線,他倒抽了兩口大氣,立即抬頭和顧瑾玉分享:“森卿森卿,深山裡不黑,全是活生生亮晶晶的蠱蟲!你沒能看到太可惜了,它們像天邊的流星雨灑下來又從地上湧出來,好像能永無止息地燦爛,太壯麗了!”
顧瑾玉的耳朵不停地動,他聽到了山林裡無數蠱蟲振翅的嘈雜聲,也聽到了十六裡之外的南安城傳來的沉悶地動,當他環著顧小燈踏上玄妙瑰麗的異族之境,他們身後的中原邊城剛剛陷入轟隆作響的戰火。
顧小燈的聲音把他從漆黑和血腥裡拉出來,他低頭環緊顧小燈,想象此時的世界,此時的他是什麼樣的。
顧小燈在他懷裡小心伸手,繽紛的蠱蟲相繼從他指尖惶惶飛過,森山如夢如幻,蠱生朝生暮死。
葛東晨在馬背上眯著眼看他。
他是最明亮的。
故鄉是因他到來而明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