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燈豎耳聽著馬車外的聲音,聲線如此陌生,然而一聽語氣,他便確定了來人的身份。
他渾身都燙了起來,馬車停下,他撒開顧瑾玉摸到車門,猛吸一口滾燙的大氣,在車外聲如洪鐘的大罵裡奮力推開車門。
馬車外,一個戴頂鬥笠的黑臉青年騎著匹棗紅色大馬,身穿黛青布衣,一身江湖遊俠打扮,挺拔硬朗,周正俊秀,眼神充滿威嚴。
張等晴左手抓著韁繩,右手提著把木棍,氣勢洶洶如磨刀霍霍:“顧——”
熟悉的海東青展翅滯空停在馬車頂上,鑽出馬車的卻是陌生的柳衣少年郎,一下子把他破閘般的話儘數堵住。
“哥……哥!!”
少年郎的臉漲紅,囫圇從馬車上跳下,東倒西歪地朝他跑來。
張等晴臉上的神情全部消失,茫然張著嘴,待閉上嘴時,他聽見自己的兩排牙磕碰出“嗒”的一聲響,像是一口咬掉了歲月。
這世上還有誰會這樣叫他呢?
他一把下馬,丟了木棍扔了鬥笠,急匆匆往前邁出兩步,分彆多年的弟弟像個熱球一樣撞進了他懷裡,結結實實地擁抱住了。
張等晴的腦子裡一片漿糊,反應不過來,聽見小家夥抱著他嗷嗷大哭。
顧小燈痛痛快快地哭了一會,抬頭大聲喊他,急得不得了:“哥!你認不出我嗎?我小燈,小燈!”
張等晴這下才反應過來,眼眶登時紅了,男兒有淚狂彈,抱住他排山倒海地嚎啕起來。
歲月不饒人,一彆十三年。
尾隨而來默默撿起木棍和鬥笠的顧平瀚和從馬車裡出來的顧瑾玉對上眼神,兩人默契地站在兩端,安靜地等抱頭痛哭的倆兄弟發泄完。
兩對兄弟,兩種重逢。
一個時辰後,顧小燈牽著張等晴的手亦步亦趨地走進西平城的將軍府,張等晴的鬥笠戴在他腦袋上遮陽,他一路哭了又哭,笑了又笑,張等晴也沒多體麵,一路回來不時拿袖子擦臉,不時掀一掀鬥笠看顧小燈,兩人都胡言亂語地念叨個不停。
待進了將軍府,張等晴帶他進自己的廂房,把兩個大塊跟屁蟲關在門外,邊哭邊摸索顧小燈的腦袋,把他當個西瓜盤:“原來你長大後真是這個樣子,哥見過你的畫像,以為畫得不像,沒想到小燈真長這個厲害樣子。”
顧小燈眼睛微紅,這會悲去樂來,驕傲得叉腰:“我比畫上還好看吧!”
張等晴破涕為笑:“那是那是。”
顧小燈朝他豎起大拇指:“哥也長得帥,跟我想象中的差不離,又高又俊!”
顧瑾玉說張等晴是不高不矮,顯然是拿他自己參照了。
顧小燈抬頭看著張等晴膚色略深的臉不住傻笑,覺得他哥非常帥氣,氣質英武剛強,與俊秀眉目正好形成反差。長洛的人個個偏白,他哥現在就像一顆桑葚闖入他的腦子裡,一下子擠開了那一窩翻滾的白葡萄。
張等晴失控的情緒恢複過來
,見顧小燈兩頰的紅潤始終沒褪,神色有激動也掩蓋不住的疲憊,這才想起檢查他的身體康健。
兄弟倆坐一塊去,張等晴號完他的脈,立即去拿一卷針來給他施針,見他左手掌心裡還有道血痂,問了傷勢從何而來,顧小燈長話短說:“在南境那裡受的小傷,不礙事。”
張等晴施著針,罵著顧瑾玉,憤憤磨牙:“顧瑾玉這個狗東西!竟然不把你回來的消息傳給我!”
當年在北境,他就聽過顧瑾玉神經兮兮地說顧小燈落水後沒死,隻是卡在時間裡短暫沒回來,六年後就能回來雲雲,那時候他聽得暴怒,心想這是什麼臆想?根本就是推卸責任的借口。
誰知不是六年,而是七年,那離奇臆想竟成了真實,顧小燈消失時十七八歲,回來時也是少年郎,倒是他,如今都二十七了。
想到這張等晴又想哭一通,顧小燈適時嘿嘿笑起來,趕走了他的沉鬱,他也跟著笑了:“傻小子,怎麼還像小時候一樣呆?身體難不難受?要不睡一會,等你精神些再跟我說說你這些年的事兒,既然來了西境,哥給你做主。”
顧小燈吊著精神不覺累,嘰裡呱啦地話嘮起來,他也想知道張等晴這些年的生活。當初張等晴被顧家遣走,之後他隻能在顧瑾玉那兒收張等晴的家書,書信往來五年,他翻得都能倒背如流了。
然而張等晴一說起天銘年間的經曆,顧小燈很快就聽出來,他壓根沒有寫信托花燼送給他。
張等晴離開顧家之後被送到西南軍中,原本真參軍也不是不行,但不知道是不是那時顧平瀚總跑去他所在的軍隊,惹得身在長洛的顧琰不悅,又想殺了他一了百了,得虧後來神醫穀中的人找到他的蹤跡,和顧家進行一番利益牽扯,將他帶回了江湖。
張等晴被迫子承父業,回神醫穀當了六年的關門弟子,如今已是穀主,在這江湖中也是個一呼百應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