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晉國天銘十二年,六月下旬,盛夏漸遠。
十二歲的顧小燈一臉迷茫,被大他兩歲的義兄張等晴牽著,站在晉國國都長洛城的城門口。
他還沉浸在養父去世的難受和震驚裡。
就在一個月前,養父久病沉屙難愈,到底在藥枕上閉目。臨死前,他取出一枚玉戒和一個包袱交給親生兒子張等晴保管,招了顧小燈到身邊去抱著,仔細地告訴了他幾樁往事。
養父說,他不是他的兒子,他的真正姓氏是顧——晉國三大異姓王,位居國都長洛城的鎮北王顧琰的顧。
他說十二年前,一個武功高強的女殺手背叛門派被追殺,一路逃到長洛城,病急亂投醫地躲進了鎮北王府顧家。她躲了小半年,恰好和鎮北王妃同月同日產子,她心念一歪,為了不讓自己的骨肉受罪,就膽大包天地將自己的兒子和顧家新生兒調換,得手不久,門派發現她的蹤跡,將她連同小孩抓了回去。
這小孩——即顧小燈,七歲以前被養在那門派裡,那門主極恨他們母子,不殺而極儘利用壓榨,顧小燈被用以歪門邪道喂藥、泡藥長大,生生被養成個藥人,渾身流淌著能治百病的藥血。他七歲那年江湖劇變,女殺手準備與門主同歸於儘,赴死前將他托付給了友人。
這友人便是養父張康夜。
張康夜是個醫人難自醫的大夫,一身傷病,不願也不敢再卷入江湖是非,帶著親兒子張等晴和顧小燈趁亂離開,改頭換麵成賣貨郎,帶著兩個小孩過起平凡的旅商生活,如此過了五年。
江湖是非不絕,覬覦顧小燈一身藥血的知情人仍在搜索他的蹤跡,張康夜怕自己一死,無人再掩護兩個少年,怕當年那些人循著味兒來對他們不利,因此希望他們帶著信物去長洛城,進顧家道清真相,認回顧小燈的身份,得顧家庇護。
張等晴已是個小大人,啞啞一口答應。
顧小燈沒有七歲前的記憶,聽得久久不能回神。
當年張康夜去救他時,他浸泡在大藥缸裡,昏昏沉沉地險些溺死在裡麵,張康夜窮儘醫術救醒了他,但他睜開眼就忘記了七歲以前的記憶。一忘,便天真懵懂地樂嗬嗬長大,以為自己真是賣貨郎的小兒子。
他不想琢磨那些複雜的是非,隻噙著眼淚問:“爹,你怎麼不早說我是個藥人,那我的血能救你嗎?”
張康夜抱著他的手愈發用力。臨死前,太多的醜惡往事,太多的愧疚悔恨、舐犢憐愛壓得他喘不過氣,他想說的話太多,反而發不出一句,最後隻是抱著顧小燈嘶鳴一聲“傻孩子”,就此氣絕。
張康夜死後,張等晴遵照他的遺囑,很快將他火葬,骨灰收進玲瓏核匣,之後就馬不停蹄地帶著顧小燈北上。五年來,他們旅居在晉國的東境水鄉,北上千裡迢迢,一路風餐露宿,現在他們到了。
巍峨國都城,城門三重天,現在他們隻是站在第一道外城門前,而顧家在第三重內城門裡,住在貴胄權勳遍布的西區。
顧小燈從沒見過
這麼巍峨的城門,仰頭看呆了?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一旁的張等晴倒是鎮定,取出準備好的入城通行令牽著他入城,找了就近的小客棧住下。
入夜,兄弟倆頭對腳,顛倒著躺一張床睡覺,顧小燈扒拉著他的腿說話:“哥,長洛城好大好大。”
張等晴拍他膝蓋:“怕不?”
“還好。哥,我隻是想爹了,爹要是還在,咱們沒準可以在這裡做生意,這兒人這樣多,生意一定很好。”顧小燈話癆,即便困意上頭,也還是扒拉著人絮絮細語,想象著另一番生活。
張等晴心事重重,越聽越不是滋味,末了把他一頓輕拍:“明天哥去打聽鎮北王府的消息……小燈,等你回顧家,以前那些走商日子最好就不要再提了,江湖草莽,國都貴胄,兩碼子的事。”
顧小燈乖乖地拱了拱他:“哦,那以後我在心裡想,嘴上把門。”
張等晴誒了一聲,滿腹苦大仇深的憂慮消散了些,嘴上哄他睡覺,心裡盤算著各種狀況。
他爹臨死前對他說的更多更細致,其實不止顧小燈被一堆江湖賊人惦記著,他自己也不安全。張康夜當年也有仇家,江湖人講究恩必償仇必報,父債子償天經地義,他要是被抓到,沒準死得比顧小燈還快。
張等晴想想就喪氣,爹太坑兒子實屬是沒辦法,包括顧小燈那位養母,太藝高人膽大,也是難捱。
顧小燈很快睡著,小狗一樣熱乎柔軟,夢裡是滴答水聲,張等晴夢裡則是算盤劈啪聲。
翌日起來,張等晴就到街上去打聽消息,走商的賣貨少年郎早早識得人情世故,穿街走巷打聽了整三天,走得腳掌起泡,消息收集了一籮筐。
夜裡回客棧,顧小燈皺著小臉給他揉腿上藥:“哥,我也可以出去打聽消息的,你乾嘛把事全攬自己身上,你看你鞋子都磨見底了。”
張等晴憂心忡忡,手裡記錄的小冊子翻到快禿嚕皮,半晌才整理好了思緒,抓起顧小燈把打聽到的顧家情況細說。
顧家以鎮北王顧琰為家主,襲父輩爵,現交了兵權領虛銜,在長洛有威望無實權。王妃安氏乃清流書香門第所出,和顧琰伉儷情深,生育了二女三子:
長女已出嫁;二女顧如慧今年十七,正在議婚;三子顧平瀚十六,為世子;五子顧守毅才剛剛七歲。
而名義上的四子,顧瑾玉,正是那個頂替了顧小燈的假公子。
顧小燈哇的一聲打斷了張等晴的敘述:“他們的名字都好好聽!”
張等晴楞了楞:“我的名字難道不好聽?”
“哦,你也好,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