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銘十七年,冬狩翌日,皇帝獵場負傷,全隊匆匆撤回城中,滿城緊繃。
半月後冬至大雪,往年的長洛湖河理應封了一層冰,今年不然。
全城每一處水源都被士兵把守,城內為幾家世家把守,城外的白湧山則是安插了遠道而來秘密把守的顧氏重兵。上百隻鷹隼在一隻海東青的牽引下來來回回地巡視滿城,鷹王海東青的落腳點卻是在一個小小的池塘邊。
正值晌午,大雪呼嘯,身披重甲的騎兵圍在那池塘數丈外,全體肅穆地望著遠處高聳宏偉的長洛東城門,不時再瞟一眼池塘。
騎兵重甲隊的副將瞟到眼睛快要歪掉時,才聽到池塘裡傳來了動靜。
一隻青筋畢露的森森大手破水而出,青白地抓住岸邊圍欄,緊接著,水麵便冒出了年輕主將濕透了的臉。
顧瑾玉一身單衣,麵無表情地抓著圍欄喘氣,喘不到一會,扭頭又紮進了刺骨的池塘裡。
副將們的心提起來,無聲地用眼神交流著,聽著水花聲,幻覺冷到了自己身上,隆冬時節,一次入水也就罷了,接連半個月這麼搞,誰來了都得肅然起敬地稱一句:你們主將是鐵打的吧?
這麼下餃子一通亂攪的還不止這位,冬狩初日當夜,聽聞關家少爺和葛家少將也都跳池塘裡了。更叫人震驚的是後半夜時,蘇家那位大少爺也紮進池塘裡了,雖說那位近幾年身體康健許多,到底還是天生病弱的體質,往池裡翻攪了幾個來回,被蘇家人撈上岸時就發燒了。
武將們都有些不解。
隻聽說是有個人夜半失足掉進池塘裡了,小規小模,消息已封住了。隻是這落水落得鬼裡鬼氣的,巴掌大的小池塘,人掉進去後,竟然就找不到了。
也不知那落水者和諸位天之驕子有何等交情,竟叫一個個的丟了理智。
彆人丟了理智也就罷了,他們這位向來可靠得一匹的主將不知怎的,精神狀態和從前徹底轉變,當日聽完粗淺的上報,僵化在原地半天,僵到讓人懷疑他是站著猝死了。
誰知待他動起來,竟是要提刀出去砍人。
眾將很是信服和寬容,心想就是去砍人也不打緊,反正本來就要砍……誰知主將要砍的人個個大有來頭,上至皇子,中至親爹,下至……沒有下至,要砍的全是有來頭的大權貴。
這哪裡還能寬容下去,眾將一話不說各顯神通,好說歹說地給攔了下來。
眾人以為他是一時的衝動,逐漸才知不是一時,是恒常;那也不是衝動,是發瘋。
顧瑾玉在恒常穩定地發瘋。
他一遍又一遍地孤零零跳進去,再一遍遍孤零零地爬出來。
目前看來,不擾天地,瘋他自己。
又是一陣嘩啦水聲,恰時海東青花燼從天邊雷電一樣飛來,尖銳地長唳數聲,池裡的顧瑾玉眯著通紅的雙眼仰天聽了一陣,水鬼似地爬上岸了。
雪淅淅瀝瀝地變小了,不一會,顧瑾玉披了騎服上馬而來,羽
毛淩亂的海東青抓在他肩膀上,嘰裡咕嚕地發出鷹語,不時啄他兩下,像是責備也像是鼓勵。
副將等他打馬到旁邊來,以前有軍令和軍情都是顧瑾玉主動下傳的,這半個月來這人變得像個啞巴,副將便自己主動長嘴:“將軍,城裡有情況了嗎?”
顧瑾玉慢慢答,渾身都滲著寒意:“老皇帝傷重,病危,東宮要繼位了。”
一眾豎著耳朵的武將都深呼吸起來,一個問:“將軍不在皇宮裡盯著,真的沒問題嗎?”
“宮裡有人盯著,沒事。”顧瑾玉短促地笑了笑,“高鳴乾的擁護者遲早要叛出來,守株待兔就夠了。”
他擦拭了一把臉上的水跡,好像又恢複了往日的冷靜和溫和:“長洛四道城門,我們在這東門埋伏,北邊由蘇家把守,南門有嶽家,老皇帝一駕崩,以皇太女的鐵血手腕,高鳴乾今夜必逃。大家都提高警惕,今夜有惡戰。”
眾將應和。
顧瑾玉摸摸肩上的花燼,就算皇太女高鳴世有心和高鳴乾握手言和,他也會逼新帝鐵血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