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刀鞘(1 / 2)

“這是一柄強者見了覬覦,弱者見了恐懼的利刃,所以幾乎無法選擇地必須處在非議的中心。其實有了懸命樓熒惑災星的境遇反而好了一些,雖是惡名但他們終究是享有盛名。活在世人的眼皮子底下,明碼標價出賣自己的能力,覬覦者和恐懼者互相角力,反而避開許多暗流湧動和利益糾葛。”雎安分析道,語氣冷靜。

他對於懸命樓和災星的態度一直很中立,在發現即熙的身份之前就是如此。

“可世人都說,有能者應當承擔起責任,若熒惑災星是這麼鋒利的一把刀,按世人所願不是更應當匡扶正義,為萬世開太平?”

即熙撐著下巴看著他,雎安分析得十分在理,她卻窮追不舍,就像小時候和他爭辯強者弱者一般。

“願望是一回事,現實則常常不然,沒有人必須按照彆人的願望活著。”雎安眨了眨眼睛,露出一點無奈又習慣的笑容,說道:“再說,匡扶正義的願望未必能帶來真的正義。若要熒惑來懲惡揚善,那麼善惡如何判定?殺百人而救千人,是善是惡?該生該死?她既然是生殺大權在握的刀,就更不該主導善惡的評判,更不能被居心不良者掌控。我聽說熒惑天性崇尚自由,不屬於任何人,同個主顧的生意隻做一次,這已然是不錯的結果。”

即熙默默地看了雎安一會兒,她心裡有些說不清的滋味,有些酸澀也有些釋然。她故作輕鬆地答道:“我覺得你把她想得太好了,她就是貪財而已。”

雎安笑起來,他搖搖頭堅定地說:“不,我知道她不大喜歡擔責任,但這些事情她一定都考慮過了,也心中明白。”

“切,你騙人,你對她那麼失望都差點失格了!”

“……我不是因為對她失望。”

“那是因為什麼?”

“我沒想過她死了,我卻活著的結局。”

雎安這句話說得輕描淡寫,搞得即熙有些迷茫,她撓撓頭道:“什麼?這是什麼意思?因為天機星君慣常早早失格而死,所以你總覺得自己會死在她前頭?”

雎安笑了笑,他從旁邊又抽出一個竹簡遞給即熙,說:“既然不肯讓我看書,那煩請師母你讀給我聽罷

,聽完這冊我就去休息了。”

即熙一麵腹誹雎安又在岔開話題,一麵覺得他受傷了還是要順著他的意思來,於是乖乖地接過了雎安手裡的書簡,隻見是一冊《淮南子天文訓》。她立馬有種登上九層高樓的暈眩感,這不是她最討厭的星象書嗎?

在一陣安靜之後,雎安聽到即熙咬牙切齒地開始讀道:“天地未形,馮馮翼翼……”

他微微笑起來,把這早已爛熟於心的內容再次收入耳中。熏香的味道可以安神靜心,隨著書的內容逐漸深入即熙的聲音就慢慢小了下去,逐漸模糊聲如蚊呐。

隨著竹簡掉地的一聲清響,雎安感覺到一個溫暖的東西抵在他肩膀上——是即熙的額頭。

她本來麵對著他讀書,說是讀完他就去休息,如今卻先睡著還倒在他身上了。這結果也在雎安意料之中,畢竟她上這門課的時候就很愛打瞌睡。

雎安微微低頭便聞到她身上的氣息。她身上有一點甜甜的香氣,微弱的溫柔的,像什麼呢?

山楂麼,倒是挺像她最愛吃的山楂的。

他拍拍她的肩膀,她還是沒有醒,敷衍地挪了挪身子又安靜地不動了。

他沒想到讓他確定她身份的,居然是阿海。隻有她會喊阿海“海哥”,也隻有她能這麼理直氣壯地要求他不死。

他差一點就又和她陰差陽錯,陰陽兩隔。

按這樣說來,他們確實如卦象上所說緣淺。

“謝謝你,這樣鍥而不舍地來救我。”

雎安笑著輕輕地扶住即熙的肩膀,將她放平在地上,然後去拿了枕頭給她墊在腦後,毯子蓋在她身上。

他這番行動受到了不小阻力,她果然踐行諾言弄亂了他許多布置,他走兩步都能踢到陌生的物件,再蹲下來確認是什麼放歸原處。即熙向來愛亂扔東西,從前隻要她來析木堂補課,她走之後他就得重新把房間再收拾一遍。

雎安給她蓋好被子之後在原地站定了片刻,然後隔著被子比了比她的腳和頭的位置想,從她的腳邊慢慢走到她的頭側,來回走了幾次。

而後他淡淡笑了一下,蹲下摸索著掖掖她的被角,走到一邊打坐休息。

當雎安凝心靜氣之後,身體裡那些終日聒噪的聲音就越來越近,如

同有人群自黑暗的遠處奔湧而來穿過他的身體,窸窸窣窣絮語不可名狀。

隨之而來的還有光明,黑暗終於寸寸褪去,雎安置身於一片星海之中,夜幕極黑而星辰極亮,廣闊無垠無邊無際。這是他的元嬰內境,他唯一能“看見”的世界。

耀眼的星光下,數十道黑色的霧氣在星宿間穿梭時而彙聚時而四散,發出淒厲哀怨的怒嚎和惡語,就像是不祥的詛咒。

雎安一出現那些黑霧就朝他奔過來,糾纏圍繞著他喋喋不休,像是饑餓的狼群終於看見一塊肥肉。

不過雎安並非肥肉,他是難啃的骨頭。

“你們彆吵了。”雎安語氣平淡地說道:“你們以為如果那天不是我有意退讓,你們真能反噬得了我麼?”

他的話如同水入油鍋,那些黑霧沸騰起來,惡語聲愈發喧囂。

雎安神色不變地坐於星海之間,身披星輝安然地聽了一會兒他們的怨語,然後說道:“我聽你們說了那麼久,你們要不也聽我說說話?”

“聽我說說我的姑娘,可好?”

“七年不見,她長高了。”雎安抬起手,食指和拇指間比了大約兩個指節的寬度:“她長高了這麼多,不過也可能是換了一個身體的緣故。”

“性格沒怎麼變,他們都說現在的她很好看,可惜我看不見。”

“我的姑娘,她終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