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芬奇的拖延症,在佛羅倫薩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
他的老師韋羅基奧,他本人,那確實都作品令人印象深刻,掛在家裡既有格調又有收藏價值。
可是找他畫畫,可能隻是單純交個訂金。
去年他在短短幾個月內就完成了美第奇家的訂單,都已經成了坊間的一件逸事。
這回修道院給他的合同,洋洋灑灑的寫了六七頁,全都是為了防止他中途失蹤。
合同裡規定了他必須先自行負擔各種原料包括金箔,而且也給了明確的DEADLINE——三十個月。
如果三十個月過去了,他還沒有按時交稿,那麼他已經畫完的部分全都歸修道院所有,且拿不到任何原料的報銷。
這一部分的規定,海蒂還是頗為讚同的。
她可是親眼看著這位大師玩根木頭都能玩一下午。
“但是這個支付方式,也太奇怪了吧。”
海蒂抽出其中一張,給他看這裡麵的具體內容。
如果整個訂單順利完成,達芬奇就可以獲得佛羅倫薩附近的好些房產。
——那些都是忠實的信徒捐給他們的。
隻要拿到這些房子,達芬奇就可以把他們以三百弗羅林的價格賣回修道院,再支付一百五十弗羅林給一位年輕姑娘作為嫁妝。
“這沒有什麼問題。”達芬奇摸著下巴道:“土地遺贈協議就是這麼寫的。”
海蒂對這些條條框框並不了解,隻加重了語氣道:“嫁妝要在三個月後就開始分批支付——你現在手頭有三十個弗羅林了嗎?”
達芬奇動作一僵:“沒有。”
“而且你要提前墊上所有的材料,顏料、金料、雞蛋——你有這些錢嗎?”
達芬奇試圖否認,半晌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沒有。”
三博士來拜,是宗教畫中最為著名的場景之一,多位著名畫家包括小桶都有過相關作品。
三位智者跟隨一顆星星的指引來到伯利恒,為耶穌獻上黃金、乳香和沒藥作為禮物。
就這麼一副畫麵,金紅綠藍什麼顏色都要有,而且壁畫要消耗的顏料還多,就達芬奇這樣……怕是要把工坊都賠給修道院。
海蒂感覺自己已經解釋清楚了,就把合同理順了又交還給他:“所以要好好考慮,彆乾賠本的買賣。”
達芬奇琢磨了一刻,直接拿著合同起身:“我去跟他們談談。”
到了黃昏的時候,他才折返回來,手上似乎還拿了一份新合同。
這邊海蒂在聽著遙遠的琴聲看著書,見他回來時臉上還帶著笑容,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你們談完了?”
“嗯,總酬勞為一百三十佛羅林,不扯那些房子的事情。”達芬奇晃了晃手裡的合同:“預付我五十金幣,兩年內交工,不交工賠償他們兩百金幣。”
海蒂直接倒吸了一口涼氣。
她簡直能看見這家夥窮困潦倒的後半生了。
“你這幅表情看起來,”達芬奇注視著她道:“怎麼有種憐憫?”
“達芬奇先生——”
“是列奧納多先生。”達芬奇糾正道:“我們是好友,不要用敬稱了。”
“列奧納多先生,”海蒂加重語氣道:“您要是再拖稿可能會破產坐牢的。”
“可畢竟——”達芬奇說了一半,忽然愣住了。
她現在已經不是他的女仆了。
平時偷懶分心的時候,也沒有人端來橙汁提醒他這個那個了。
他還真不一定能按時完成。
褐發青年的臉忽然蒼白了許多。
“完了。”他深呼吸道:“我連合同都簽了,現在沒法反悔了。”
海蒂本來想聊兩句就繼續看書,此刻反而有些糾結。
她要是不幫忙,搞不好歐洲文明史上的一顆啟明星就因為債務鋃鐺入獄,甚至連文藝複興都複到一半回家見上帝。
“這樣。”她輕咳一聲道:“我有空來監工好了。”
達芬奇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那我得救了。”
“前提是你寫一個具體的工作進度表。”海蒂不依不饒道:“具體到幾月份完成多少,什麼時候畫完草稿,大概幾月交工。”
達芬奇揚起笑容來,揮手道:“我幫劇院把天使的光環做好就去寫——”
“現在就寫。”
“那我去吃點東西回來——”
“現在——就寫。”
某人默默回了房間。
海蒂等了一會兒,隱約感覺不對勁。
她過去敲了敲門,聽見手忙腳亂的收拾東西的聲音。
達芬奇寫了一半工作安排忽然開始研究鵝毛,研究著開始在筆記本上畫天鵝,沒聽見這幾下敲門聲真要寫到半夜裡去。
等工作進度寫完之後,海蒂仔細一看,居然隻要十個月。
從三十個月,到二十個月,再到十個月。
果然這家夥的時間觀就跟海綿裡的水一樣……
眼下到了二月,又到了全城上下都開始晾曬意大利麵的時候。
街道上到處可以瞥見長長的麵片放置在陽光下,好些人家的屋頂和露台上也曬著麵條。
領主宮雖然看起來隻有三層,但是層高驚人,也有種俯視眾生的感覺。
海蒂聽德喬說顯微鏡已經做好了,準備動身親自去取,臨出發前在窗戶上望了一眼,果真是一城赭石黃上還散著好些明黃蛋黃的幾何線條,有幾處竟還被人排成了波浪線和圓弧。
這兒的居民喜歡在樓頂和門口養橘子樹,而盆栽旁邊圍了一圈麵條,就頗有些象好些人在玩行為藝術。
佛羅倫薩在意大利語本來是花之都,現在看來明明該叫意大利麵大本營才對。
工匠果然手藝了得,不光照著圖紙做的一模一樣,還按照她的注釋做了一個聚光的設計,完全能滿足基本需求。
海蒂特意拔了根頭發放在鏡下看,在調整好距離之後能清晰的放大數倍。
她的心情突然好了許多,還多付了兩個銀幣。
“謝謝您——您真是太好了。”眼鏡工匠笑的合不攏嘴:“歡迎下次再來啊。”
她們折返回去的時候,要穿過長長的市政廳廣場去藥劑店裡買些東西。
還沒等走幾步,忽然好些鴿子驚飛起來,緊接著有幾個婦人發出驚呼,好些人都湊了過去。
發生什麼事了?
海蒂隱約聽見有人在呼救,連忙把手中的東西遞給女仆,小心地擠進了人群。
一個頗有些肥胖的婦人倒在了地上,已經陷入意識昏迷的狀態裡。
可能是心臟病!
她下意識地擠進人群,高聲呼喚道:“她叫什麼名字?”
“艾麗婭!”有個熟悉的聲音驚慌道:“艾麗婭·阿雷西歐!”
“艾麗婭——醒醒!聽得到我說話嗎?!”
那個婦人已經沒有任何反應,掐手心都沒有半分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