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1 / 2)

海蒂沒想到達芬奇會這麼坦白的討論這些事情——

有時候, 表達厭惡比表達喜愛更加需要勇氣。

“……我知道他是你的模特, ”她下意識地又看了一眼那線條輪廓頗為彆致的少年, 扭頭看向達芬奇道:“也知道之前他們給你的那樁罪名。”

“但性向也好,性彆也好,所有的認知都會不斷改變。”

海蒂頓了一下, 發覺他還在注視著自己, 語氣也坦然了許多。

“關於性,我不好發表言論, 但哪怕不管你身邊站的是個裸男還是裸女, 都不會動搖我對你的認知。”

達芬奇怔了一下,重複道:“不會?”

“不會。”

他平時儘可能地想要對所有人都良善而又友好,卻也免不了被揣測中傷。

某些認為他是瀆神者, 是罪惡又醜陋的雞.奸者,他未必會放在心上。

可由於過去的許多事情,達芬奇不想失去這個朋友。

她和自己一樣, 對世間的許多事情都頗為了解, 而且善於傾聽和陪伴。

如果沒有海蒂的催促, 可能到了明年這幅畫都沒有完成草稿。

“所以, 這位朋友叫什麼名字?”

少年笑了起來, 光裸的胸膛飽滿而又漂亮。

“阿塔蘭特·米繆羅蒂。”

他看起來隻有十二三歲,四肢纖瘦皮膚白淨, 臉上有淺淺的小雀斑。

“你先把衣服穿上。”達芬奇吩咐了一聲, 給海蒂也找了一把椅子:“先前他過來看望我, 順便畫了一會兒速寫。”

這邊位置比較偏遠, 平時也沒什麼人來。

海蒂嗯了一聲,目光移到那柄長琴上。

“這是?”

達芬奇笑了起來,仿佛抱著寵物一般伸手撫摸著它的長頸。

“是我設計的裡拉琴。”

它一共有五根演奏弦,還有兩根彈撥弦,長頸上泛著銀光,造型像奇異的馬頭骨。

“你設計的?”海蒂怔了下,反而比看到裸男還要來的驚訝:“和小提琴一樣嗎?”

達芬奇點了點頭,一手握著琴弓,另一隻手把那琴放在了胳臂上。

當他的手腕一點一劃,流暢婉轉如清泉般的琴聲流瀉而出,跳躍奔流著再次充盈整個側院。

更奇妙的是,他竟開始邊彈邊唱起來了。

“此刻萬籟俱寂,風兒平息——”

平日裡溫和又清晰的嗓音,此刻上揚了聲調,變得更加悅耳動聽。

“點點星光的夜幕低垂,海洋靜靜沉眠,沒有一絲痕跡——”

一手拉著琴弓,一手彈撥著雙弦,竟還能同時唱著歌。

高低起伏的琴音與那微沉的歌聲交織相伴,如一對夜鶯在密林間纏繞飛遠。

海蒂聽了好一會兒,忽然發覺他唱的是彼特拉克的十四行詩。

此刻剛好有長風穿堂而過,將那桌旁的壓著的手稿都卷起了數頁,風信子的香氣隱隱約約,琴聲繚繞不散,仿佛唱進了人的心裡。

她仰頭望著他,在錯愕之餘忽然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不僅僅是盧浮宮的那個達芬奇。

他是舞台特效的設計者,是戰爭機器的構想者。

他會在筆記本裡繪製城市設計的藍圖,會興致勃勃的去研究人體肌肉的解剖。

他能夠創造全新的樂器,能彈奏唱誦古謠,敬畏自然與科學。

人們還沉浸在聖經所構造的黑暗現世裡,庸碌一生隻為死後能上天堂的魂靈。

而他就在自己的麵前,如此真切的,充實的,無所畏懼的活著。

他恐怕根本不需要愛人。

後人們揣測他是無性戀也好,懷疑他是同性戀也罷,都隻是眾說紛紜,不曾有過任何實際的證據。

可這樣的列奧納多,他哪怕獨自一人活過數十年,恐怕也比無數人來的快樂。

從醫學到科學,從自然到音樂,每一個學科的無儘探索和發現,都能讓他怡然自得。

等那首《此刻萬籟俱寂》唱完,列奧納多抬頭看向她,笑著揮了揮琴弓。

“怎麼樣?”

海蒂回過神來,下意識地開始鼓掌:“特彆好聽。”

“本來有朋友邀請我去米蘭做宮廷樂師,但佛羅倫薩這邊剛好也有活兒。”達芬奇收好了琴,摸了摸下巴道:“什麼時候在這兒呆膩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其他城市逛逛?”

海蒂眼神亮了起來,笑著點了點頭:“那也得等你把這副畫填完為止。”

不然以後怕是要去監獄看你了。

達芬奇後知後覺的想起來自己還簽了個合同,今天又拖延了一天沒乾正事,匆匆忙忙抿了口葡萄酒去調蛋彩了。

男孩已經換上了衣服,湊過來看草稿上速寫的輪廓,又笑著和她打招呼。

“叫我阿塔蘭特就行了,您真漂亮——以後常來這兒好不好?”

意大利人的嘴這一個個真是跟蜂蜜一樣甜啊。

海蒂跟他說笑了幾句,聽他解釋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跟著達芬奇學琴的,又一塊幫忙調配著蛋彩,聊了好些的舊事。

那一次好幾個畫家相會,又約了幾個男模過來談論人體和輪廓,結果被人找了巡夜官舉報了。

他們的行為就被誣告為聚眾雞.奸,不過後來也托朋友過去調解商量,最後確認為證據不足撤訴。

身後兩人從畫畫一路聊到彈琴,達芬奇雖然塗抹著顏料,卻一直有豎起耳朵在聽他們聊著什麼。

“對了——”他轉過身道:“你之前好像說,你會做那種,能自己演奏樂曲的什麼東西?”

海蒂也想了起來這件事,點頭道:“對,是自動鋼琴(piano)。”

“那是什麼?”

等等,這個時代好像連鋼琴都沒有進化出來……

她回憶著先前領主夫人彈奏的那種類似樂器,在桌邊做出敲擊鍵盤的動作,模仿給了達芬奇看。

“是Cvichord?”達芬奇訝異道:“怎麼樣可以讓它能自動彈奏?也是煉金術嗎?”

海蒂指了指他身後快乾了的壁畫:“你什麼時候交工了,我就什麼時候告訴你。”

“——我們今天是繞不過這壁畫了是嗎?”

少女笑了起來:“你今天可分神不止五回了。”

從修道院回來之後,海蒂收拾了先前寫好的論文,聽著鐘聲按時去拜見領主大人。

她想到了一些解決飲水問題的法子,不光可以澄淨水質,還能去除河水裡的寄生蟲。

一走進辦公室,眼前放了一張長桌,上麵還有兩個籠子。

“這是——”

旁邊的克希馬直接上前掀開了絨布,露出籠子裡的兩隻兔子來。

竟是一隻灰兔和一隻黑兔。

海蒂下意識地看向旁邊的洛倫佐,又看向那兩隻估計被當做實驗品的兔子。

——這不是列奧納多送自己的禮物,顯然是從彆處抱來的。

“這段日子裡,我讓手下按照你之前的解釋,做了相關的事情。”

洛倫佐站了起來,語氣頗為複雜。

她說的是對的。

兩隻兔子,一隻飲用的是阿爾諾河裡的水,一隻引用的是采集自屋頂的雨水,而且盛放在有釉料的鉛碗裡。

喝河水的那隻黑兔頗為精神,每天都會試圖刨開或者啃開籠子,遞給它什麼食物都吃的很利索。

但喝雨水的那隻灰兔原先也很活潑,現在每天都懨懨的趴著,及時有人過來也沒什麼反應。

這二十天一過,差彆和效果立竿見影,讓人實在無法反駁。

海蒂沒想到這些侍從的執行效率這麼快,自己這邊剛擬好實驗報告的格式,那邊已經連結果都得出來了。

“佛羅倫薩學院的長者們也查閱了相關的文獻,說在古羅馬的典籍上,確實有類似的說辭。”洛倫佐打量著那隻悶頭睡覺的灰兔子,若有所思道:“可是不用雨水,河水釀酒恐怕……”

“隻要煮沸就可以解決問題了。”海蒂下意識道:“您可以給宮裡建一個鍋爐房。”

河水也好,井水也好,都不適合直接飲用。

細菌、寄生蟲碰著可能就會患上痢疾腸炎,而水中的部分有害物質,也需要煮沸加以淨化。

可問題在於,煮沸熱水需要燃料——這個時代沒有電磁爐和熱水器,必然是頗為麻煩的事情。

“煮沸?”

海蒂把德喬懷裡的文件拿了出來,展開放平給他們看具體的設計。

首先在河水邊弄一個風車,製造出一個水泵不斷灌水。

然後做出沉降池、吸附池,還有過濾池出來,讓足夠乾淨的水源源不斷地彙入不同水池之中。

在這個的基礎上,再建立一個完善的鍋爐房出來,確保隨時都可以提供煮沸之後的熱水——

一部分直接取去釀酒就好,畢竟這時代連茶葉都沒有,沒人會去喝杯什麼都不加的熱水。

“您的那些老酒可以先在酒窖裡放著,適量飲用些也沒什麼大問題。”海蒂給他解釋著不同圖例的意思,隨口道:“等這個做好之後,新酒最好就都用那些沒接觸過鉛料的乾淨清水。”

“老酒?”洛倫佐挑起了眉毛:“美第奇從來不喝老酒。”

海蒂愣了下,忽然感覺哪兒不對勁。

現代的豪富們都喜歡比對自己珍藏的老酒,動輒就是幾十年甚至一百多年——

這個城市如今人人都以酒代水,難道不在酒窖裡存些珍品嗎?

洛倫佐見她一臉驚訝,瞥了一眼克希馬。

“這酒放久了,不就變質發酸,可以拿去弄成醋了嗎?”克希馬及時緩場道:“基思勒小姐可能最近已經忙累了吧。”

“不對,請等一下,”海蒂看向克希馬道:“酒變質,不是密封的問題嗎?”

隻要密封足夠到位,應該不至於變酸變難聞吧?

她忽然想起來先前在大小宴會上,女傭們都抱著酒壇幫忙斟酒,覆蓋的東西好像也隻是一層麻布。

先前她隻以為這是臨時用的遮蓋物,也沒有多想。

可現在看來,有個極不起眼的問題浮上了水麵。

這個時代,恐怕連密封的軟木塞都沒有。

-2-

比起鍋爐房的建立,以及無鉛無寄生蟲清水的供應,軟木塞的設計顯然更為輕鬆。

海蒂直接拜托克希馬帶自己去看看釀酒的地方。

果然……和現代的設置完全不一樣。

人們使用的釀酒器,是如同堡壘一般大的木桶,可以說有一兩米高。

大桶大桶的葡萄被傾倒進去,女工再搬著梯子去用工具進行壓榨和攪弄。

木缸的下端有可以開關的端口,可以讓底端的酒液流到桶裡,進行進一步的儲存。

“那儲存這些酒的木桶,都是什麼木材?”

“木材?”克希馬覺得這問題頗為古怪:“櫟木,杉木——這有什麼區彆嗎?”

海蒂揉了揉額角,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和他進行解釋。

她生活在酒文化發達的二十世紀,從威士忌到龍舌蘭樣樣都嘗過許多。

那個時代的人們已經習慣了釀酒工廠和高級酒莊的存在,喝些東方的茶也是常見的享受方式。

可在這個年代……人們甚至不知道橡木桶的存在。

克希馬隻當她從前是深居簡出消息閉塞,解釋這邊的風俗。

——新酒比陳酒要貴上十倍,而且貴族們都喝的是新釀,隻有窮人才會靠那些發酸發苦的酒液過日子。

“估計再過個幾百年,這事兒也不會有什麼改變。”他攤手道:“所以你剛才問這話的時候,領主大人表情才那麼古怪。”

不,會改變的。

你們還沒嘗過真正的佳釀。

“問題要一個一個的解決。”海蒂確認完那櫟木桶的密封性能,首先去找了個清單過來,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全都列了出來。

玻璃瓶有許多,軟木塞也很好做,關鍵在於起出酒塞的開瓶器還沒有發明。

她拿了炭筆畫出那彈簧裝的鐵鉤,以及上下的杠杆,拿去給工匠看圖紙。

“——這怎麼做的出來?這是什麼東西?”

不行,這個的構造太精細了,需要畫更直觀的圖紙才可以。

“達芬奇先生在哪裡?麻煩把他請來一趟。”

克希馬是在露天劇場裡找到他的,後者拿著畫刷顏料,在幫老板修補那背景板上的一大片星星。

達芬奇聽到這個邀約的時候,答應的頗為爽快。

他拿了紙筆過來,一邊聽著她的解釋,一邊不斷修改著構圖。

比起複雜而活泛的人體,這種機械的設計還是更得心應手一些。

“為什麼要做這種彎鉤?”

海蒂解釋了軟木塞的作用,以及怎樣密封和打開一瓶酒。

達芬奇動作一頓,神情訝異又驚喜:“你真是個天才——居然能想到這種辦法!”

不……其實這不是我創造的……

海蒂也不方便多解釋,隻跟他描述如何通過擰動把手來讓彎鉤鑽入木塞之中,又怎樣通過按壓兩側的杠杆把中間的塞子給起出來。

達芬奇快速的調整著圖紙的設計,不斷跟她確認各種細節,當天就拜托鐵匠做出一個差不多的東西出來。

他們找來了一個玻璃酒瓶,又比對著瓶口去削了個差不多大小的橡木塞。

“好像不是很好塞進去……不是太鬆就是太緊。”達芬奇研究了半天,有點懷疑自己對直徑的判斷:“再削細一點?”

海蒂去找附近的匠人借了些石蠟過來,把附近一圈塗好,成功地把那軟塞給壓了進去。

澄清的水在裡頭晃來晃去,但不會漏出來一滴。

這樣就可以隔絕空氣和雜菌,也可以讓酒保存更長時間。

眼瞅著女工們這邊的木缸裡已經釀造好了新酒,像是準備要放進那木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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