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麼個白白瘦瘦的姑娘——看著還是個沒結婚的年輕姑娘,就這麼兩三下把他們的城市給打下來了?!
這裡的主教和領袖也頗有些臉色發青,倒是露裡斯身邊的雇傭兵們表情相當的快活。
海蒂雖然看著溫和又沉靜,但對和約之類的事情毫不含糊。
她前世吃過了太多的苦頭,知道仁慈不一定是個好東西。
於是領主主教全部都交出了權力,還貢上了熱內亞城的地圖。
——上頭的內容頗為清晰,連進出的幾個小門都標記的清清楚楚。
海蒂吩咐自己手下的人把他們全部驅逐出境,吩咐其他幾個姓季諾的人和列奧納多一起去收編新兵。
這個城市裡有好幾萬人,想出人頭地的恐怕也不少。
她確實需要發展勢力——一部分熱那亞人如果不可信的話,就把他們安排去修築城牆開荒農田。
這個城市將成為重要的港口和能源供應區,絕不可以掉以輕心。
令人驚喜的是,正如法比奧老先生所言,這裡真的有好幾處煤礦,而且目測產量相當喜人——石油被人們當做惡魔的出沒之地也被封住了泉口,但同樣也被人全部找到了!
煤炭,石油,港口——
這一切都來的如同天降的禮物一般!
海蒂幾乎無法用什麼語言來形容自己的心情,好幾天的晚上都批閱文件到深夜裡。
盧卡城和馬薩城都不斷有季諾家族的人送信過來,佛羅倫薩那邊剛剛才得知馬薩的消息,寫來的信也一同被傳遞了過來。
——在他們北上的期間,法國人的海軍第三次和第四次攻擊了比薩城,可最終還是铩羽而歸,聽說已經折返回國了。
而且教廷和三角防禦聯盟也簽訂了條約,保證在戰爭爆發時給予過路權和一定的援助。
另一位美第奇領主領兵北上的消息還沒有傳出去,聰明的盟友把這個消息藏得極好,連大山另一側的米蘭城都無人知曉。
海蒂批閱著文件有些疲倦,便滅了燈光休息一會兒。
她懷念明亮的白熾燈。
燈燭總是有些不穩定,看久了文件會眼脹。
但在燈光熄滅的時候,她才注意到遠處似乎也有些微弱的亮光。
德喬方才下樓取水去了,附近還有誰在這裡?
在她記憶裡,這個耳房狹小而且悶熱,沒有朋友願意住在這裡。
海蒂放輕了腳步,緩緩靠近了門口。
亮光果然來自於那個耳房,而且還有個熟悉的身影在伏案工作著。
德喬剛好端著煮好的沸水過來,正想問候一聲,便瞧見領主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她們回到了房中,海蒂又點亮了燈燭:“那邊是誰?”
“是列奧納多先生。”德喬幫她收拾著已經應答完畢的信函和文件,不緊不慢道:“這些天城內還在清算與熱那亞人有關的事情,那位先生擔心有刺客潛伏過來傷害您,於是每晚都守在這裡。”
“不是有四位侍衛嗎?”
“他調整了他們的排列方式和崗位位置,而且還安排了輪值製度。”德喬更正道:“所以,一共有八位侍衛,在輪番看護您的安全。”
“列奧每晚都守在這裡嗎?”
“每晚如此。”
海蒂怔了幾秒,示意她先退下。
她這幾天都工作到深夜,然後去聯通的另一個房間裡洗漱休憩,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些事情。
這麼多年裡,她早已經習慣了獨自承擔和應付許多事務,完全放棄想象依靠其他人的庇佑來逃避一切事情。
哪怕是住在看似處處周全的杜卡萊王宮裡,她的枕頭下也常備著一把鋒利的匕首。
可是列奧納多……
他真的一直都在。
無論她要去哪裡,米蘭,佛羅倫薩,還是熱那亞,他全都會毫不猶豫的陪伴左右,一如那句誓言一般。
“——我會做你永遠的幕僚。”
那雙琥珀般的眸子,含著十年如一日的熱忱與專注。
仔細一算,她也與他認識八年了。
這八年的時間不過彈指,暴.動、刺殺、狂歡、戰爭——
太多的事情發生又湮滅,可他永遠在這裡。
不離不棄,猶如虔誠的信徒。
海蒂深呼吸了一口氣,起身走了過去。
男人正在低頭看書,一手還在摘錄著筆記。
他聽到腳步聲時下意識地回頭,瞧見海蒂靠在門邊在望著他。
橙紅的燭光把她的眼眸映作深藍,連神情都複雜而又溫柔。
“我隻是——坐在這裡看一會兒書,”列奧納多站了起來,壓低聲音道:“外麵都很安全,我檢查過了。”
她怔怔地看著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卻不曾開口回答一句話。
前世那一段又一段急促而狼狽的婚姻在她的眼前閃過,所有的愛與恨都如同泡影。
“你怎麼不說話了……在生我的氣嗎。”他站在了她的麵前,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海蒂,也許我該說明白的……”
海蒂立在他的麵前,感覺自己連鼻尖都有些發酸。
她一路走來,背負了太多的恐懼與狼狽。
前世的無數惡意與嘲諷如同陰影一般,在夢裡都會重複上演。
蒼老的麵容,被議論的作品,還有每一個口是心非的舊愛……
是不是,這一切都終於可以放下來了?
至少,列奧和他們所有人都不一樣,對嗎?
他是這樣的純粹,哪怕這些年見證過這樣多的醜惡與血腥,也仍舊保留著對這個世界的一份天真。
他不是那些中傷過臆測過侮辱過她的任何人,而且至始至終都陪伴在她的左右,掌心如眼眸一般溫暖到讓人想要流淚。
哪怕將來她又回到白發蒼蒼的那副模樣,列奧恐怕也不會有半分退卻。
信任對她而言,是比愛更加珍貴的東西。
“你怎麼快要哭出來了……”列奧納多歎息了一口氣,抬手撫過了她的眼側。
他們此刻是如此的近,他甚至能看見她那眸子裡努力忍住的淚意。
下一秒,他垂首吻住了她。
這個吻遲到了八年。
如果可以的話,列奧納多甚至想剛剛回到第一次遇到她的那個時候,甚至在她還是一個小女孩的時候就找到她。
與她相遇的每一天都是如此的快樂,他的所有才華和抱負都不再是被吹散的風聲,而內心中最隱秘的感情也會被包容與溫暖。
一想到她,哪怕疲倦到眼睛都睜不開了,都舍不得沉沉睡去。
這個吻溫暖而緩慢,連觸碰和離開的動作都輕柔到小心翼翼。
達芬奇幾乎是本能地這樣做著,而且在真正親吻到她的那一秒,他已經開始思考該為她設計怎樣的婚服,又或者是回哪座城市舉行盛大的慶典了。
海蒂……他的海蒂……他的領主大人……
他無比希望時間和生命都停留在親吻她的這一刻,也完全不想再離開她。
“對不起,”他意識到她落了一行眼淚,有些慌亂的想要幫她擦拭:“是我冒犯你了嗎……”
冰涼的淚珠滾落到他的手心,如同又一個輕巧的吻。
“沒有。”她啞聲道。
列奧納多不知道在親吻之後應該做些什麼,又怕惹她不開心。
他想把她摟在懷裡,想握緊她的手,又或者再次道歉,以及親吻她薔薇一般柔軟的唇。
“……我愛你。”他乾巴巴道。
海蒂抬起了眸子,忽然笑了起來。
“我知道。”她伸手抱緊了他,把臉埋在了他的懷裡,將最後一點負擔和疲憊也交付了出去。
“列奧……”她喃喃道:“我已經離不開你了。”
她對感情帶有天生的回避與抗拒,卻終究還是淪陷在了他的懷抱裡。
每次聞到無花果的淺淡香氣時,都讓她能完全地放鬆下來,如同重新回到了最安全的地方。
列奧納多伸手撫摸著她的長發,輕聲歎息了一聲。
“我可以……再吻你一次嗎?”他輕聲道。
海蒂抬手捧住了他的下巴,又踮起腳尖印上了一個吻。
他們同時交換著呼吸與溫度,連指尖與臉頰的碰觸也如同細膩的纏綿。
在抱緊她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內心都輕盈的可以張開翅膀飛出去。
什麼時候求婚?戰爭結束之後嗎?她會接受自己嗎?或者再等待一段時間?
還可以再吻一次嗎?
沒有等他再次開口,她便歎息著圈緊了他的脖頸,又給了他一個長吻。
東風在長夜裡穿拂而過,讓燭火都搖曳如金紅的魚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