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 67 章(2 / 2)

而海蒂不曾回頭看他們一眼,大腦還在飛速的運轉。

她完全不能相信克希馬是反叛者,也許這些事情都是她猜錯了,也許還有其他沒有注意到的地方——

“海德維希小姐。”凱撒慢條斯理地開了口。

她轉過身來看向他,笑容有些嘲諷:“今天打算念情詩還是送玫瑰,嗯?”

“看來你並不喜歡我的那副樣子。”凱撒坐了下來,神情頗為玩世不恭:“說吧,婚禮想穿金色還是紅色?”

“和你?”海蒂笑了起來:“羅馬教廷已經孤注一擲到這種地步了嗎?”

“確實如此。”凱撒揚起了眉毛:“你知道洛倫佐先生是怎麼說的嗎?”

她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內心繃緊了幾秒鐘。

她不希望聽見他的死訊,更不希望他因為自己而死。

“當時,我們要求熱內亞和佛羅倫薩提供足夠的庇護,以及出動軍隊懲戒叛逆的那不勒斯。”凱撒雙手交叉,從神情到姿態都完全如同一個成年人:“而且我們告訴他,你就在羅馬。”

這個威脅足夠直接,也足夠無法忽視。

海蒂深呼吸了一口氣,等著他宣判結果。

“這位領主的原話是,‘她的死活與我無關’。”他嘲弄道:“我當初還以為他很喜歡你。”

海蒂在這一刻,心裡的石頭完全落下地來。

這是足夠穩妥的狀態。

如果他表現出對籌碼的漠不關心,她也許還有一條活路。

而如果他表現出半分的在意,羅馬人都會趁火打劫,提出越來越多得寸進尺的要求。

“這位先生似乎並不在意您的處境,哪怕你被送去做軍妓也沒有什麼。”凱撒把玩著自己的匕首,抬眸笑著看她:“我可舍不得。”

他坐直了身體,又扮演出那深情款款的少年情態:“我找了你這麼久,怎麼會再放開你呢。”

海蒂沉默了幾秒,忽然開口道:“這是你唯一能夠得到父親重視的機會,對嗎。”

凱撒怔了一下,掌心握緊了匕首。

“得不到父親的重視,你就沒辦法保護盧克雷齊婭。”

“再過幾年,她就會被當做政治婚姻的交易品,如同你無數個姐姐那樣嫁到各個公國裡去,對嗎?”

“你最好學會沉默。”他冷聲道:“這些都與你無關。”

“那我為什麼要出現在這裡?”她反問道。

凱撒鐵青著臉色站了起來,先前那副虛情假意的模樣也崩了個徹底。

“你根本不懂我們一家人的處境。”

那個所謂的教皇,站在權力最頂峰的男人,他有十幾院的情婦,幾十個來路不明的私生子。

而他和他的妹妹,根本沒有半分選擇的餘地。

當年想要討一口飯吃,想要被傭人們善待一天,每次都可能要付出頗為恥辱的代價。

他犧牲掉自己的婚姻,甚至不惜向這個比他大十四歲的女人求愛,被那稱之為‘父親’的人當做棋子一般驅使——

“凱撒·波吉亞。”海蒂坐在窗旁,淡淡開口道:“你的這些小心思,你父親都看的清清楚楚。”

他的臉色忽然蒼白了許多。

“你覺得,這一場又一場鬨劇,到底是你在算計他,還是他在算計你?”

“不——”

“出讓你這一個兒子,他可以繼續向羅馬和熱那亞變著法子勒索討要,這完全是毫無成本的好處。”

“而你,”她揚起了嘲諷的笑容,語氣冷淡而平靜:“想要從他那裡討得半分好處,完全是癡心妄想。”

凱撒露出被激怒的表情,猛地起身往前走了兩步,聲音都揚高了不少:“你有什麼資格來討論這些話?!”

“年輕人。”海蒂直視著他高高舉起的匕首,沒有半分的畏懼:“你現在對我動手,隻會損失更多。”

凱撒咬緊了牙關,握著匕首遲遲沒有落下。

“我無心關注你和你妹妹之間的事情,但記住最基本的一點。”她露出憐憫的表情:“在權力麵前,人們毫無感情可言。”

不管他是不是教皇的親生兒子,不管他和他妹妹將來的身世和身份會如何——隻要亞曆山大六世足夠貪婪,他們就都注定成為犧牲品。

“哐當。”

匕首掉到了地上,發出悶鈍的響聲。

少年後退了幾步,露出絕望的笑容:“你想對我說什麼?讓我去一刀殺了我的父親?然後把你放走?”

他原本以為,隻要自己在這件事上給予父親足夠多的配合,他就會慢慢的重用自己,然後自己就有機會去保護盧克雷齊婭。

聯合內線擄走她也好,逼迫佛羅倫薩給予軍力援助也好,這一切都是為了顯示他對羅馬教廷足夠的忠心。

可是這個美第奇……她居然說,這一切都隻是他父親一個人做的局。

他從頭到尾……什麼都不是。

“我告訴你這些本質,是為了讓你能夠清醒過來。”海蒂掃了一眼地上的匕首,不緊不慢道:“——而且這場婚禮,是可以被阻止的。”

“阻止了又怎樣?”凱撒的聲音裡依舊帶著怒意:“你依舊是俘虜,我依舊是可笑的私生子,任何事情都不會改變。”

海蒂忽然笑了起來。

“不,你又錯了。”

她輕聲開口道。

“你可以逃離這些。”

“逃離?逃離我的父親?還是波吉亞的這個姓氏?”他露出嘲諷的笑容。

“逃離你的命運。”淡藍色的眸子在日光下泛著明光,洞察平靜亦如往昔:“你可以帶著你的妹妹,脫離這整個家庭。”

-3-

海蒂沒有再多解釋一句話。

她知道自己這時候再多煽動一句,都可能讓這個搖擺不定的年輕人陷入更加混亂的狀態。

凱撒直接罵了句臟話摔門而去,整個房間都陷入了寂靜之中。

在剛才的對話裡,海蒂一直都在保留自己的觀念,在不著痕跡地對他進行引導和控製。

——這是現代社會最常見的話術之一,至少米高梅公司的某些人很擅長這種事情。

警告,動搖,質問,挑撥。

影視公司也好,記者審問也好。

過去的職業經曆,已經教會了她足夠的技巧——

不要回答他的任何問題,要把他帶進自己架設的語境裡,用自己的語境來影響他的預期認知。

海蒂根本不知道亞曆山大六世到底清醒還是糊塗,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打算怎麼培養這個小男孩。

可是此時此刻,她要保證自己能夠活著見到列奧納多,能夠活著把所有消息傳出去,就必須做這樣危險又有力的動作——

直接動搖他內心中最篤信的事情,讓他對一切都產生恐懼和懷疑。

記者確實是很討厭的東西。

他們精於構造一個又一個言語陷阱,隻要踩空就可以再被炮製出新的醜聞。

海蒂知道自己一旦錯過這次機會,下一次再見到他恐怕就直接是婚禮的時候,剛才索性動用所有的話術技巧,在他的潛意識裡種下最深刻的信息——

你的父親是不可信任的。

你和你的妹妹都在被利用。

你隻有拖延婚禮時間才能儘快逃離這個困境。

曆史中傳言他和盧克雷齊婭有一段曠世驚人的不倫之戀,後者更是在父親的指示下嫁了兩三次,淪為權力和政治交易的犧牲品。

而海蒂對這段傳聞的真偽完全不感興趣。

在一個群.交都不是什麼新鮮事的混亂家庭裡長大的孩子們,耳濡目染和經曆的事情,不比一個政客見證過的黑暗要少多少。

她現在更關心的事情,是如何更加不著痕跡地撬動這年輕人的腦子,在確認足夠多的必要信息以後想法子離開這裡。

現在唯一能知道的信息,就是還有四天就要舉行婚禮,而且教皇也已經返回羅馬了。

——她完全不想見到那老色鬼,哪怕一次。

哪怕她剛才足夠巧舌如簧,那凱撒都保持著警惕,沒有暴露太多的消息給她。

熱那亞現在到底怎麼樣,陷入混亂狀態了嗎?

羅馬和周邊三國的關係到底發展到什麼地步了?

洛倫佐還活著嗎?他發現內鬼了沒有?

窗外日升又漸漸日落,擺在餐桌上的精美食物她完全沒有動過。

一連兩天,海蒂始終坐在窗旁,沒有半點食欲。

凱撒曾經來過,在她背後欲言又止想要說些什麼,最後還是轉身離開了。

宮廷裡漸漸傳來消息,說是新郎生病發燒不止,婚期需要往後推延些日子。

在夜幕來臨的時候,又一位女傭走到了她的身邊。

“請用些東西吧。”那人粗魯道。

“不。”她冷淡道。

下一秒,一件女仆的製服就被扔到了她的懷裡。

“最好快一點。”列奧納多擠了擠眼睛,用寬大的裙擺擋住了她的身影:“等會不要說話,跟著我低頭往這邊走。”

海蒂猛地抬起頭來,攥緊了那件衣服簡直說不出話來。

列奧——納多?!!

他把所有的胡茬都剃了個乾乾淨淨,而且微卷的長發也如羅馬人一般披落在兩側,臉上似乎還沾了些妝容。

“換衣服。”他囑咐道。

海蒂迅速的往後看了一眼,發覺連門都已經被關上了。

現在正是換崗的黃昏時刻,而他借口要幫她洗澡更衣,把另一個女仆也支去打熱水了。

她不多猶豫,背對著他脫掉了繁複的長裙。

蝶翼一般的背伴隨著衣物的脫落裸露出來,姣好的腰線與起伏的曲線都完美的如同被天神祝福過一般。

列奧納多原本強行彆過頭保持紳士,最後還是忍不住看了一眼。

那淺淺的腰窩讓人想要親吻撫摸,修長的雙腿帶著褻瀆般的美感。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幫她把脫下來的衣服藏到床底。

當初到底是哪個蠢貨說自己對女人完全不感興趣的?!

“我們怎麼離開這裡?”海蒂壓低聲音轉過身來,伸手指了指窗外:“這裡可有六樓。”

“從這裡。”達芬奇指了指他推進來的、用盛放食物和換洗衣物的雙排置物車:“記得把自己抱緊一點。”

……得虧她節食了這麼多天。

海蒂抱著膝蓋縮了進去,躺在原本應該放置衣物的狹小空間裡。

她簡直要被壓成一個罐頭了。

乾淨的亞麻長布落了兩層下來,把她的輪廓完全遮擋。

達芬奇扶了一下裙擺,又把車子推了出去。

他在走出門口的時候,忽然被守衛叫住了。

“嘿——”那男人低笑著湊了過來:“拉瓦爾那個掃興的老娘們終於走了,這是哪裡來的漂亮姑娘?”

真正的漂亮姑娘把自己抱成了一隻螃蟹,在桌子底下一聲不吭。

燈光下,這褐發褐眸的美人看著皮膚白皙又眸帶薄嗔,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成熟的氣息。

高挑又瘦削,一看就是個好上手的貨。

守衛見他不答,隻當他是害羞了,上前捏了捏他的屁股。

“午夜記得去穀倉等我,小美人。”

旁邊的守衛目不斜視,假裝無事發生。

等這車一路推到了安全位置,列奧納多才把她拉了出來。

他們在夜色中不需要任何交流與溝通,都如同訓練有素的女仆般匆匆低頭行路。

這些天海蒂都被關在房間裡哪都不去,連守衛都不曾注意她到底長什麼樣子。

一路上偶爾有其他守衛路過,甚至還會與列奧納多打個招呼。

——而他居然記得他們的名字,表現的自然而又友好。

海蒂也會跟著停下來微笑點頭,讓自己的麵龐隱藏在陰影裡。

……這恐怕被捏過不止一次屁股。

直到他們從庭院的角門裡出去,又避開街道兩側的巡邏兵和查夜官,才終於拐過街角跳上等候多時的馬車。

海蒂緊張的全程都不敢發出任何聲音,握緊他的手甚至想屏住所有的氣息。

馬車從一個偏僻的小巷裡穿插而過,停在了古城牆的狗洞旁。

泥土有被新挖掘的濕潤氣息,還夾雜著好些青草的味道。

海蒂不顧渾身都沾上泥濘,用最快的速度從蛛網和塵泥中爬了出去,而列奧納多也很快的跟了出來。

他們在黑夜的森林中狂奔,很快又跳上了另一輛馬車,開始一路向北駛去。

直到確認後方沒有任何追兵了,海蒂才終於開口說話。

“這兩個月,外麵到底發生了什麼?”

“一言難儘,”列奧納多握緊了她的手,側身給了她一個足夠綿長和溫暖的吻:“我來接你回家。”

話音未落,他們的背後忽然傳來了沉悶的響聲。

這響聲一下連著又一下,連大地都在為之震顫。

就如同沉悶的春雷突然降臨了一般。

似乎有人在尖叫呼嚎,地麵也有微微的震動,可由於距離不斷拉長的緣故,連聲音都並不算清晰。

還有沉悶的重物在轟然倒地,磚石如驟雨一般砸落到地麵上。

海蒂猛地回頭,發覺羅馬城陷在了火光之中。

她驚愕的幾乎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隻能怔怔地看著這遙遠的一切。

爆炸還在不斷發生——天空中猶如有巨龍在翻滾著掙紮一般,不斷地有火焰在竄動跳躍。

“列奧,你……”

男人沒有回頭,隻再次淡淡開口。

“我炸掉了羅馬教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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